落葉殘片一一挑到半空中,又細細地劈成八瓣,切口整整齊齊。日光下長劍微顫,泛著凜冽的寒光,教人忍不住心生畏懼。
她在三丈外的地方站定,雙手籠在寬大的衣袖中,輕輕喚了一聲:「薛紹。」
太平的聲音很是細微,但薛紹卻敏銳地捕捉到了。霎時間長劍一頓,漫天的落葉殘片紛紛揚揚墜下,如同冬日裡的鵝毛大雪,沾了他一身的狼籍。太平走上前去,抬手替他摘去肩頭的落葉,輕聲問道:「怎麼一大清早的就出來了?也不怕受了寒。」
薛紹捂住她的手,輕輕搖了搖頭。
太平伸手撫上他的劍刃,叮地敲了一下,輕聲說道:「我記得……我以為你擅長用刀。」
大唐尚武之風盛行,這世上的男子,就沒有不會用刀的。大唐的刀身形細長,如同彎月一般流暢,無論斜劈還是橫掃,都能在瞬息之間取人首級。薛紹身為右散騎常侍,平素也會佩刀。
她記得清清楚楚,薛紹最擅長也最趁手的武器,不是劍,而是刀。
薛紹還劍入鞘,搖搖頭,聲音略低了些:「公主,你年紀還小。有些事情,要長大了知道。」
刀,是用來殺人的。
他轉手將長劍遞給小廝,取過一塊巾子,慢慢擦拭著額頭上的汗。晶瑩的水珠順著他高挺的鼻樑滑落,啪嗒一聲打在太平的手背上,被涼風一吹,漸漸消失得了無蹤跡。太平仰頭看他,也不知是氣惱還是嘆息:「……你又說我小。」
薛紹動作一頓,>
他低頭看著太平,眼神晦暗莫名。
昨夜那絲異樣果真不是錯覺,公主認識他,而且認識了很久很久。
只是昨天夜裡,為什麼公主要矢口否認呢?若她從前認識他,他也該有些印象才是……
&才阿娘派人過來,宣召你我進宮。」太平低聲說道。
薛紹動作一頓,然後慢慢地將巾子放了回去。小廝們端著托盤和佩劍,悄無聲息地退開,替自家郎君和公主留下獨處的空間。不過眨眼的時間,庭院中便空蕩蕩的,只剩下他們兩個人並肩站在一處,各懷心事,卻又不知該如何開口才好。
&這就命人準備車馬。」薛紹聲音低低的,有些莫名的沙啞。
「……有勞駙馬掛心。」太平的聲音同樣很低,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落寞。
&主。」薛紹開口喚她,「今日起得急,忘了去取那件紫袍。一會進宮面見天后時,臣自會換上紫袍玉帶,請公主安心。」
太平驀地睜大了眼,呆呆地望著他,半晌說不出話來。
那所謂的紫袍玉帶,其實指的是一件舊事。
那時她年少頑劣,偷偷穿了一件寬大的紫袍,束上玉帶,在阿耶阿娘面前跳了一段秦王破陣舞。阿耶指著她大笑,說她又不是武官,胡亂折騰些什麼。她紅著臉梗著脖子說道:「那將這套華服賜給駙馬,不就好了?」
……於是那套紫袍玉帶,果真被賜給了她的駙馬,薛紹。
太平訥訥地開口:「原來這件事情,已經傳到了你的耳朵里。」
薛紹聞言,漸漸笑了:「臣是您的駙馬。那套紫袍玉帶,天后自然要交給臣好好收著。」
凝滯的氛圍漸漸變得鬆快起來,連帶著心情也好了許多。太平伸手攥住薛紹的衣袖,與他一同去堂前用膳。薛紹初時身子一僵,隨後慢慢放鬆下來。公主是他結髮的妻子,她想要做出這種親昵的舉動,也是理所應當……薛紹一面對自己解釋著什麼,一面被太平帶到了堂前。
杯盞玉箸擺放得整整齊齊,十二道精緻的菜餚羅列在矮几上。
薛紹微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連帶著太平也愣住了。
太平鬆開薛紹的衣袖,招招手,將海棠喚了過來,低聲問道:「怎麼回事?」
海棠也糊塗了:「不是比照著宮中的份例來麼?」
太平痛苦地扶了一下額。宮中菜色都是比照祖父的口味,加上弘文館中收集的許許多多典故,由數十位大廚精心整理出來的。好看是好看,卻不大能夠下咽。她小時候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偷偷溜去阿娘的小廚房,央求宮女姐姐給她加餐。這個……
她放下手,一指點在了海棠的腦門上:「僅此一次,下不為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