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帶來一些小東西,有時是長滿銅鏽的箭簇,有時是一枚漂亮的小石子,有時是一篇端端正正的《關雎》。但無一例外地,他都沒有留下自己的名字。
他知道她能猜出來,那些物事到底是誰送過來的。
她現在只是一個小娃娃,要是貿然留下自己的名字,多半會惹人疑心。
這種斷斷續續的小禮物維持了大約半年,等到第二年開春,她四歲生辰的時候,他從西北給她帶來了一件生辰禮物。而且這件禮物,還是跟著韓琦的信件一起送過來的。
送信的軍士道:「郎君(韓琦)在西北多了個忘年交,兩人每日都要在一起研習兵法。郎君說那位少年天縱英才,是他生平覲見的最聰明的兒郎。而且他不但聰明,還驍勇善戰,一個人挑了西夏半個百人隊——不但是郎君,西北的好幾位將軍都交口稱讚呢。」
所謂「西北的好幾位將軍」,是宋朝在西北的守將。
送信的軍士又道:「那位小郎君聽聞小娘子(雲瑤)生辰,便順水做了個人情,親自雕了一枚胡桃送過來。郎君說西北貧瘠,禮輕情意重,讓夫人(雲瑤的娘)千萬仔細收好了。」
但韓夫人沒看到那枚胡桃雕,它早已被雲瑤珍而重之地收起來了。
雲瑤窩在乳娘的懷裡,聽著那位軍士一板一眼地向她娘稟報,心裡既詫異又驚訝。
沒想到高肅在西北呆了半年,居然變成了韓琦的忘年交。
送信的軍士最後說道:「郎君言稱西北已經安寧,想接老夫人(韓老夫人)過去住些時日。郎君還說,請夫人留在汴梁城裡,哪裡都不要去。」言辭間飽含深意。
韓夫人愣了。
韓老夫人也愣了。
韓老夫人二話沒說便開始收拾東西。為了在路上解悶,韓老夫人甚至把自己最小的孫女兒,剛剛過完四歲生辰的雲瑤給帶過去了。雲瑤尚未反應過來,便坐上了前往西北的馬車。
直到韓夫人含淚送她離開,韓老夫人抱著她梳包包頭,她還在愣愣地出神。
自己就這樣,到西北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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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月的顛簸後,老夫人帶著她來到了西北。
韓琦不在,但在自己的官邸附近,置辦了一間大宅子,老夫人和雲瑤被帶到宅子裡,住了下來。宅子裡除了她們之外,還有兩個半大不小的孩子,韓琦的孩子。
當天晚上,韓琦裹著一身寒氣回來了。與他一同到來的,還有一個半大不小的少年。
九個月的時間未見,高肅看起來拔高了一些,面容間也有了男子的堅毅。他見到老夫人身邊的小女娃娃,先是一愣,隨後便若無其事地撇開了目光,表情依然是淡淡的。
韓琦指著小女娃娃笑道,那便是自己最小的孩子。
小女娃娃眨眨眼睛,上前兩步,朝高肅伸出了手。
高肅緩緩地俯下.身,仿佛是在確認著什麼一般,將小女娃娃抱了起來。他小心翼翼地抱著她,如同抱著一個易碎的白瓷花瓶,連動都不敢動。
小女娃娃伸臂環抱著他的脖子,笑吟吟地朝老夫人眨眨眼。
老夫人指著她笑道:「阿瑤倒是不怕生。」
阿瑤,阿瑤,她這一世的乳名,同樣喚作阿瑤。
韓琦笑笑,不曾多說什麼,一撩衣擺,在旁邊的坐榻上坐了下來。
&家已決議要議和了。」韓琦緩緩地說道,「我將你們接到這裡來,也正是因為如此。這裡比不得汴梁,處處荒涼,處處頹敗。唔,三五年內是好不了的。」
高肅輕輕撫著女娃娃的背,無言地沉默。
韓琦將他帶到這裡來,便是極信任他的意思了。他隱隱猜到了韓琦的意圖,官家議和,韓、范兩位多半要被召回汴梁,韓琦不放心,便將母親和三個孩子都留在了這裡。
女娃娃窩在他的懷裡,黑白分明的眼睛靜靜地望著韓琦。
韓琦續道:「我已同諸位同僚商議過,等議和之事畢,便提請官家變法。」
女娃娃一怔,眼裡微微地有些懼意。
高肅將她輕輕放下來,低聲說了兩句話。韓琦聞言一怔,眉頭深深地皺了起來。
片刻後,韓琦開口道:「你隨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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