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鶴被陶眠施了仙訣後,便昏睡過去。
眼角鼻尖都是紅的,在夢裡依舊睡得不安穩。
陶眠把他的眉頭輕輕撫平,不多時,那裡又皺出個川字來。
仙人唯有嘆息。
藏在不遠處的元行遲和來望道人在此時現身。元行遲從仙人那裡接過孩子,面露擔憂。
「陶眠師父,他」
「他沒事,睡醒一覺,他就再也不會記得桃花山的事,也不會記得你們曾經苛待於他。」
陶眠為元鶴消抹了所有不愉快的記憶。
他雖然擁有這個本領,最初卻沒有對元鶴這般做。他相信元鶴能夠自己從苦痛中走出,而元鶴的確沒有辜負他的期待,他重新變得自在且自由。
只是沒想到他成了又一個讓元鶴傷心的人。
「行遲,記住你答應我的,要好好照顧他。」
「我明白的,陶眠師父。」元行遲理解陶眠的苦心。
雖然接到仙人來信的那一刻,他心中異常驚訝。但他深信仙人必定是遇到了非常棘手的難題,才會如此匆忙地叫他接走元鶴。
能把元家對桃花山的信任延續下來,也算沒敗壞元日定下來的家風。
——來望道人如是點評道。
元鶴就這樣,被父親接走。
他離去的那晚,漫天的星子如燈,就像他被陶眠帶去山中觀星的那個夜晚。
陶眠久久地立在路的盡頭,和星辰一併,目送著元鶴離開。
來望道人手肘夾著件厚衣服,自山中晃悠著走下來。
到陶眠身邊,將衣服遞給他。
「仙人不察寒暑,我不冷。」陶眠仍然沒有收回目光。
「我看你冷,行吧?衣服穿上。」
來望像個嘮叨嘴碎的爹,伺候著陶眠把外袍披好。
無話。
兩人之間的沉默能壓死一隻老虎。
道士最先受不了,他讓陶眠別看了。
「你再看,人也不能回來。」
「嗯。」
「其實這對元鶴和你都是好事。小孩怎麼說都是個官三代,虧不了他的。而你守著這偌大的桃花山,也算家業頗豐」
來望給陶眠出主意,教他如何排遣寂寞。
「你山里不是還剩一隻鶴和一條蛇麼?要是你想再養點別的,跟我說,我給你撿去。
實在不行,你養著我吧!」
陶眠的表情從傷感,轉瞬間變為嫌棄。
「你這算盤打得,我隔著肚皮都能聽見。」
「你看,我挖空心思給你出招,逗你開心,你還不領情。」
來望是個適合傾訴的朋友,且不說他耐心十足,而且時常語出驚人,強行打斷別人的情緒,讓悲傷無法蔓延。
就好比現在的陶眠,表情在分別的哀傷和被油膩到的無語之間反覆縱跳。
良久,他終於清洗掉了被來望的話語蹭到身上的粘膩之感,幽幽地嘆了口氣。
一些舊事湧上心頭。
「我的弟子曾經一個兩個,都想往山外跑。那時我誰都攔不住。
如今倒是有人,苦苦哀求要留在山中,我卻不得不殘忍地將他推走,讓他離開這座山。
想走的留不住,想留的,卻非要他走。來望,為何世事總是在搬弄人心。無論怎樣做都不得圓滿,無論怎樣做都儘是遺憾。」
來望在人間活得夠久,見聞也足夠多。他比陶眠多了一分凡間氣,自然對他所言有更深的體悟。
「小陶,人間就是如此。月盈又缺,潮起即落。人生何處不相逢,卻又沒有不散的筵席。你都說了,緣分永遠只是一段,哪有那麼多長長久久、朝朝暮暮。
況且你把小元鶴送走,是真的對你對他都好。我不能講得太明,我還是說那條溪水。你現在要做的,就是不去尋找那條溪水,不聽不聞,當作它不存在。不管它將來遇到石頭攔路還是中途乾涸,你不要去打聽,讓它與你無關。
不然一旦發生交集,那塊石頭掉下來,就一定與你脫不了干係。這個你明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