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光華像極了那人,懂事,卻不過分聰明,不像他那麼尖銳,叫自己那樣不安。
赫連翊一直想,若景北淵不是景北淵就好了,老天聽見了,將蘇青鸞送來給他。
赫連翊忽然想,也許景北淵早就已經成了他的一部分,不用言語便能和自己心意相通,然後替自己完成那些最不堪、最晦暗的事——可時間長了,連赫連翊自己都分不出,想做那些事的人,究竟是自己,還是他。
理智操控一切,情感卻不相信自己這樣壞,只能歸咎於他。這個念頭忽然驚雷一樣地划過赫連翊的腦子,像是一個觸目驚心的真相翻了起來,他臉色慘白,情不自禁地捂住胸口,努力去回想著曾經他以為最愛的女人蘇青鸞的樣子——卻只想起一個低著頭的側臉。
像他……像景北淵……
可是北淵早就沒了,是被他親口下令賜白綾三丈的。
赫連翊覺得自己是上了年紀,便遲鈍起來,從胸口升起的麻木慢慢地蔓延到全身,像是要把他整個人、整個魂都淹沒一樣。
是啊,他想,北淵沒了。
「來人!來人!」赫連翊忽然倉皇地大聲喊起來。
於葵三步並兩步地進來:「皇上。」
「朕……朕年輕時候,掛在身上的那塊玉佩呢?」他茫然地問。
於葵兩鬢已經全白了,聞言怔了片刻:「皇上說的什麼玉佩啊?」
「就是個……小玉兔,兩寸大小,就這麼大……」赫連翊幾乎有些急切,「北淵也有一塊來著,在哪呢?」
於葵愣住,赫連翊得不到他的回應,徑自翻箱倒櫃地找尋起來,嘴裡念叨著:「在哪呢?朕放哪了?」
「皇上,」於葵見他腳步有些踉蹌,忙上前一步拉住他,說道,「皇上忘了,那塊玉早沒啦,不是當年皇上游湖的時候,不慎掉在湖裡了麼?」
「丟了?」赫連翊喃喃地重複了一遍。
於葵有些難以理解地看著自家主子,他不明白,人都沒了那麼多年了,還找這些個小玩意,又有什麼意思呢?
「丟了啊……」赫連翊嘆了口氣,茫然地坐下來。
原來人沒了,東西也沒了。
榮嘉三十六年,榮嘉皇帝赫連翊在一場大雨過後,便臥床不起,同年初秋,崩。
黃泉?白無常
他一直遊走在陰陽兩界,喜怒哀樂,因著那紙糊的身子,全都無法呈現。一開始覺得憋悶,久而久之,也就習慣了,這裡全都是惘然迷糊的遊魂,喜怒哀樂又做給誰看呢?
習慣著便麻木了,慢慢地,心裡便硬了,凡人死生,不過那些事,看得多了,就不算什麼了。
直到那日一個不慎,勾錯了一個女子的魂魄。
判官為這個,叫他面壁思過了整整十年,他不在意,錯了,便該受罰,領了罰,再該幹什麼幹什麼去。直到他罰期已滿,被放出來時,才見了三生石畔那滿頭白髮、神色淡漠的男人。
他那時還不知道,原來對他的懲罰才剛剛開始。
判官意有所指地將那男人指給他看,他才明白,原來自己只道是勾錯了一個尋常女子的魂魄,卻改了那麼多人的命格。
一人做事一人當,他便想著,去找那王爺請個罪,平平板板地站到那人面前,平平板板地將話一說,誰知那白髮男人卻只是掃了他一眼,眼神空洞地點點頭,再未曾說過什麼。
白無常就知道,這男人的魂,還在陽世三間呢。
從那以後,他總是不自覺地用目光去追隨那男人,看著他不喝孟婆湯,看著孟婆低聲嘆息,看著他墮入畜生道,生生橫死,然後鬼迷了心竅似的,親自去將他的魂魄接回來,一前一後地走過淒寒入骨的黃泉路,誰和誰都沒話說。
一回送他去,一回接他回來,一回送他去,再一回借他回來。
漫漫幾百年,最後那一遭,終於見他在奈何橋畔停留片刻,一言不發地端起孟婆湯,閉上眼狂灌三碗,隨後石頭一樣地靜立半晌,再睜眼,神智卻依舊清明,他嗤笑一聲,看也不看其他人,便這麼轉身而去。
白無常忽然就想,七爺他……這麼多年,竟是沒看過我一眼呢。
番外三 奈何橋的另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