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可謂至德矣,三以天下讓,民無得而稱焉』。余讀春秋古文,乃知中國之虞與荊蠻句吳兄弟也。
太史公這句話翻譯一下,隱含的深意是什麼:第一,吳太伯事跡的來源,太史公名言他是從孔子的《春秋》上看來的。這說明什麼?
善見微知著者,就不僅要從這句話上看出『出自《春秋》』,更要看出『沒出自《尚書》』。
《尚書》為孔子所集,春秋為孔子所編,一字之易,說明孔子對尚書只是選擇其可信的古篇,集結百篇而成,孔子沒敢改。《春秋》是魯史官所記,孔子編寫,是有所改易的。
而《尚書》中既有《周書》,《尚書》的《周書》對文王的伯父「太伯」記載不甚詳,到了《春秋》中卻忽然詳細了,還寫了「太伯」遷居吳地。
這說明什麼?成書越晚的史料,卻多出了成書更早的原始史料里沒有的東西。而且這段產生新史料的時間,恰恰是在《尚書》與《春秋》成書的時間間隔之中。
對應看一下這段時間差具體是什麼時候,可知正是吳王闔閭在位的前後幾十年間——所以,太史公這是隱晦地在告訴我們,吳太伯是周文王之伯父,是吳人得勢後自己造勢宣揚的。
但孔子為了『華夏』範圍的穩定和擴大,採納進了春秋,讓吳人也成了華夏的一部分。
要是孔子不認,太史公也不發掘,那說不定就會再遇到老臣前面說的『如果蜀山氏和東夷氏女沒有嫁給黃帝之子,說不定東萊和益州的人也不會自認炎黃子孫』的情況,無非這次被分離的是吳越。
所以,自古以來,『華夏』和『夷狄』的界限其實一直是在模糊變動的,帝王有需求,華夏的定義便會擴張。具體怎麼擴張、讓後人潛移默化信服,需要的正是孔子、左丘明、太史公之類的人。」
劉備聽完,再次覺得自己的膝蓋都不夠拍了,今天一天之內,他的歷史觀被連續拔高了好幾次境界和格局。
蔡邕乘勝追擊,在說完吳太伯的編造史之後,又說了越國人的措施:「同樣,尚書的《夏書》裡面,也沒提夏第七代王少康中興之後,少康諸子詳情。
但是到了《國語》裡面,提到了少康庶子無餘遷居越地,為越王后裔。顯然,這個傳說的形成,比吳太伯更晚,因為《國語》比《春秋》更略晚一些,太史公最後從《國語》裡採信的這則材料。
說明這是越人滅吳之後,為了壓過吳人編的吳太伯,要找個比吳太伯更早更正統的祖宗。吳太伯是周祖,要再早就只能是夏商了,商為周所滅,不是繼承關係,所以越人越商尋夏,成了少康之後。」
蔡邕說的這種情況,其實在華夏正統史發展上,多次重演過,而且越是亂世越需要這麼編。
比如後世最有名的就是五代十國時期,連續六次朝代更替,梁唐晉漢周,看國號字面都看得出,他們要繼承的古代王朝一個比一個古。
你認唐為祖,替代你的就認晉為祖,再替代晉的認漢,替代漢的認周——連最後替代周的宋,其實是追認的商,因為商亡於周之後,商的遺民被周改封為宋國。
要正統融合,就要後打進來的政權,說自己比前一個政權的血統,高貴分支節點更早。
也可惜李素今天不在場,他要是在的話,聽了老丈人這番話,肯定也會瞠目結舌:
臥槽!這不是《歐陸風雲4》上面的「先打下領土,再拼命花外交點數造核心」麼!
要不說p社四萌才是最真實謀略的戰略遊戲——打下領地不難,但穩定擴張帝國版圖很難,不造宣稱則厭戰爆表,不造核心則反叛爆表。
造核心領土怎麼造?就是讓外交家和歷史學家合謀醞釀「怎麼樣的自古以來證據最好用」,而且要配合考古出土來證明。
所以,最高級的同化和融合,是要慢慢潛移默化到當地人都相信他們源自同一個祖宗,分離傾向也就弱多了。
最優秀的狀態,就是可以把其他西南夷,跟「蜀山氏之後」的益州本地人一樣,都洗成覺得自己真是炎黃子孫,也就沒人想搞事情了。
劉備這時代,你去問一個成都人或者江州人,他們會覺得「因為我們不是堯舜之後,所以不是華夏」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