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有人不悅開口:「虧在下以往那般敬重歐陽司馬,沒想到卻是個……」
可下一霎那,說話的士子話語停頓,因為歐陽戎已經毫不理睬的走到桌前,抽出一隻毛筆,一邊低頭檢查毛筆,一邊走向萬眾矚目的白紙牆。
就在眾人詫異這奇怪舉止之際,歐陽戎突然自袖中抖出一枚沉甸甸墨錠,隨手丟到一邊的軟椅上。
旋即,他心無旁騖,把紙鋪平,毛筆蘸到最飽滿。
眾目睽睽下,俊朗青年左手捉筆,揮墨潑毫,牆壁白紙上,一首七絕一氣呵成:
颯颯西風滿院栽,蕊寒香冷蝶難來。
他年我若為青帝,報與桃花…一處開!
寂靜,全場只有寂靜。
眾人面面相覷,那一張張臉龐先是懵逼了會兒,旋即,如同春節的煙花般接連綻放出一幅副精彩神色。
離裹兒不知何時,已經站起身,眸光有些驚艷的看著牆上墨跡未乾的七絕詩。
後方緊跟上來的謝令姜,先是迅速彎腰撿起比某個「跳蛋鍾」還會悄悄震顫主人的小墨錠……她沒有去管手中小丫頭的強烈抗議與不滿提醒,與離閒父子一起,臉色怔怔的凝視此詩。
此時此刻,全場所有人的目光都被牆上這一首《題菊花》所吸引。
「終於……安靜了。」
歐陽戎忽然丟下毛筆,聳拉醉眸,輕笑一聲。
這一句呢喃也不知道是在說什麼。
少頃,微笑青年,醉姿如玉山將傾,趴在桌上,一盆秋菊前,當眾……酣然入夢。
全場沉默片刻,少頃,喧譁聲炸開了鍋,可是在謝令姜食指豎唇的噓聲環顧下,場上又陡然回歸安靜,眾人捂嘴,默契壓聲,似是生怕吵醒某人。
俄頃,眾人或敬色或服氣或愧色,紛紛上前,圍觀白牆上的菊詩;謝令姜、離閒等人則是第一時間跑去關心歐陽戎的身體狀況。
離裹兒本就離得最近,歐陽戎醉倒之後,她也是率先伸手扶住軟癱身子,一時間也顧不上男女大防了……攙扶之際,梅花妝小公主低頭凝視詩詞,輕聲咀嚼:
「他年我若為青帝,報與桃花一處開……好詩,好到…有點大逆不道了……此詩當為後五百年詠菊第一詩,歐陽良翰,你可比肩陶淵明。」
剛趕來桌前的謝令姜驀然瞪了下眼,原來是前方這位小公主殿下忽而動作俏皮的輕拍了下他埋在胳膊肘間的束冠腦袋。
「彩!」
……
星子湖工地。
繚繞許久的琴音剛剛消失沒多久。
水房,一間簡陋隔間內,一個席地而坐、頭戴氈帽的絡腮鬍漢子,終於喝完了葫蘆里隱隱浸泡有紅黑符籙灰燼的人血酒。
早上出門飽吃醬肉的他嘴裡念念有詞,少頃,倒出葫蘆底部用來泡酒的一粒墨綠圓丸,仰頭吞下。
它叫墨蛟,比蛇膽還辣,須彌間,化為喉嚨至胸腔間的一條龍形烈火。
陋室內,隱隱迴蕩黃飛虹剛剛的碎碎念。
「公子說……俺也能為生民抱薪了。」
俄頃,絡腮鬍漢子突然睜眼,站了起來,原本酒量極好、真正千杯不倒的他,此刻醉影搖晃,漢子大夢初醒一般,環視一圈左右,水房外隱隱傳來勞夫與牲口拉運佛首的聲音……他醉眼朦朧,抬手壓了下氈帽。
……
潯陽樓外的長街盡頭,容真站在一處屋檐下,臉蛋上的神色猶豫不決,這時,前方人群突然傳來鬧聲,像是煮水沸騰。
她看見不少人正在奔走抄詩,傳閱某份新鮮出爐的手稿,津津樂道,還有人一臉興奮的往潯陽樓內擠……
容真蹙眉,仔細一聽,臉色微微變化起來……
原來是以一句「良翰亦為寢」為潯陽文人津津樂道的歐陽司馬,今日竟然作詩了,而且被小公主殿下與全場名士們欽點為魁首,全場也是皆無異議。
「不是手受傷了嗎……」容真想起什麼,輕咬下唇,眼眸微微眯了下。
少頃,容真掏出一枚橘紅色香囊,從其中取出一張「欠詩一首」的小欠條,攥於掌心,大步往潯陽樓走去,不再猶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