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自稱撫南侯的少年人瞧著不過十五六歲,並不在意周鶴鳴的反應,只莞爾一笑,問他:「小孩,你叫什麼名字?」
周鶴鳴頓了頓,思忖著小聲道:「賀明......齊姜賀[1],日月明。」
「賀明,」少年人聲音如同他指尖流淌的琴音一般出塵溫潤,「我聽得你昏迷時喃喃自語,你來嶺南,是為替父尋藥?」
「那藥我已差人去備,你自取走,早日歸家,勿叫家中父母牽掛。」
周鶴鳴淚已淌了滿面,迎著郁漣溫潤如玉的臉,在輕緩的琴聲里,想起了飲渡秋水的戰馬,黃塵掩沒的白骨。
起風了。
好風乘千里,送我還故鄉。[2]
自此十年間,朝夕未曾忘。
十年風霜雨雪,寧州青州遙遙分守大梁南北境,其間山巒連綿、地勢廣袤,快馬加鞭之下,也得一月才能行完單程。
他再沒得空去過寧州,卻從未停止暗中對撫南侯的打探,漸漸知道了他身體不好,又知道了他有個頗惹人生厭的同胞兄長。
有關郁漣的壞消息,似乎總也離不開郁濯。
嶺南的驚鴻一遇烙在他心上,被日復一日地鑿刻,早已深入骨血。
就連夢裡,也時常重溫當日琴音。
眼下他看著這筆,滿目柔情,僅這麼一個「漣」字,便足以撐得他胸口酸脹。
窗外又起了風,不遠處隱有雪落殘枝的簌簌聲響,間或夾雜著某些夜行動物的竊竊走動,屋外鷹房內的疾也聽見了,撲棱著翅膀便去覓食。
夜風之後,周鶴鳴耳邊徹底安靜下來,忽然有些後知後覺地想起,這狼毫應當是郁濯今日同他纏鬥時意外掉落的。
那麼,還是不還?
按理當是要還的——他撿到了東西,又知道失主是誰,哪有不歸還的道理。
可心底的牴觸感揮之不去,纖細狼毫蛛網般根根縛住了他,叫他滿腔私心都糾纏在一起,理不順、剪不斷,實在不知如何是好。
要還嗎?
周鶴鳴踟躇著行至廊下,眼見郁濯房內燭火分明還未吹滅,他卻遲遲未去叩門。
不還嗎?
周鶴鳴還從未做過這種事情,君子的端方緊緊束縛著他,心下糾結之中,周鶴鳴一咬牙,悄摸將那已攥得溫熱的狼毫往懷中塞去——
突然狂風大作,粗糙雪粒被灌進迴廊,砸了他滿頭滿身,眼前大門倏然而開,郁濯背著光攀靠房門,面上五官全隱在陰影里,看不真切。
周鶴鳴的動作剛到一半,好巧不巧,那狼毫還余半根在外。
場面一時十分尷尬。
周鶴鳴:「......」
他被捉了現行,只好硬著頭皮上前幾步,把筆往郁濯方向遞過去:「今夜院中,世子似是落了東西,還請看看——」
這話沒能說完,因為郁濯直挺挺砸向了他,動靜僵硬,不似活人。
明月被雲翳遮蔽,灌下無邊長夜,郁濯就著這個動作,倒在了身前人的胸口上。
暖和的。
他像是冬季黑夜中終於尋到熱源的、不耐寒的獸,稍微觸碰到點溫度,便恨不能將整個身子都貼上去。
是而他十分自然地伸臂,緊緊環住了觸手可及處溫熱勁韌的腰肢。
周鶴鳴猝然被抱,身子一僵,只聽得郁濯的聲音在他胸前悶悶響著:「兄長,你走吧。」
說完,他又抱得更緊了一點。
周鶴鳴低頭看他,郁濯的頭冠散了大半,這是一個時辰前的打鬥造成的,他心知肚明。
脖頸間的指印也沒褪乾淨,緋紅突兀浮現在蒼白皮膚上,瞧著有些可憐。
這人狐裘也不知拋哪兒去了,身上已然冷得像冰,實在很不耐寒。
周鶴鳴推了推他,郁濯紋絲不動;周鶴鳴後退一步,郁濯緊緊貼上。
這人似乎,不大清醒。
他試探著喚了一聲:「世子?」
郁濯沒回話。
周鶴鳴皺著眉朝屋內看,門開了這么半晌,也沒見米酒出來迎,許是自己回房睡下了。這房
15 雪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