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守一起身在屋裡慢慢轉了一圈,回憶道「以前我當排長時候,帶過個兵,跟你現在這情況,有點像,這個兵對我橫衝直撞,經常跟我對著幹,還敢當眾罵我,我很不滿意啊,就把他叫出來,我理直氣壯地說,你有什麼本事,敢不聽我的!」
漢生好奇地問「他怎麼說?」
江守一道「他說我有病,然後就走了」
漢生瞪大眼睛,道「那您怎麼辦?」
江守一坐下,道「你問我怎麼辦,你就要去學了,我現在讓你自己去想」
漢生笑道「我學?那說明這個兵後來被你摁住了」
江守一搖頭,嚴肅道「以後不要對自己手下的兵用『摁』這個字,今天上午我就想說你」
漢生猛收住笑容,緩緩點頭,問道「那他現在在哪兒?」
江守一點支煙,鎖著眉頭抽了一口,道「死了」
漢生一怔,道「死了?」
江守一垂下目光,道「北伐時候,替我擋了一顆子彈,死了」
漢生瞠目不語。
江守一抬起目光,淡淡道「手裡這些兵,每一個都是寶,有的時候,兵跟自己的孩子沒什麼兩樣,去吧,用心帶吧」
漢生茫然地走出營部,又茫然地點了支煙,夜幕垂降,人聲杳然,他抽了幾口,突然把菸頭一甩,直奔一連伙房,找到伙夫張老三,道「三哥,給我煮碗面」
老三搖頭道「晚了,封灶了」
漢生塞給老三一塊大洋,道「再點上嘛」
老三掂掂大洋,不冷不熱道「餓了?」
漢生點頭道「嗯」
老三蹲下,一邊點灶,一邊有意無意地揶揄道「聽說你把半個飯堂的飯都砸了?」
漢生點頭道「嗯」
老三點上火,道「一來就大鬧天宮的排長,我活這麼大,第一次見」,他回頭向漢生伸出一根手指頭。
漢生又給老三塞了一塊大洋,道「多放點肉,加香油,再弄顆蛋」
老三掂掂大洋,道「行,營長也沒吃過這種面」
漢生護著一碗熱騰騰的面,快步走到排房,還沒進門,就聽到裡面人聲鼎沸、議論紛紛,他推開門,裡面卻一下安靜了,所有人都盯著他。
漢生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道「怎麼不說了?」他走到晉陽面前,把面放下,笑道「給,吃吧」
排里人注視著晉陽的動靜。
晉陽猛一揮手,把面碗掃飛,碗片面片,碎了一地,湯水濺了漢生一身。
漢生回頭,呆呆地看著地上的殘羹,站了一會兒,然後他默默走到牆角,拿起掃把,一下一下,清理乾淨,最後,輕輕關上門,走了。
第二天,飯堂,晉陽照常拿筷子吃飯,漢生摁住晉陽的筷子,嚴肅道「我的命令沒說要改!」
晉陽扔下筷子,奪門而出。
這些兵大概清楚漢生是什麼人了,有許多人「恨鐵不成鋼」地想:昨晚都登門「賠罪」了,怎麼今天還來這一出啊?退一步就完事兒了,哪有這樣死揪著不放的,這排長是真他媽不諳事啊,死腦筋一個!
有人就來勸漢生了,這回,不管誰來,漢生都耐心聽完,並鄭重點頭道「你說的我都記下了,你先回去吧」
當夜,漢生到了一排大排房,還是擺了一碗麵,然後,他拍拍晉陽,晉陽抬頭看他,漢生勾勾手,把晉陽叫到屋外。
屋外,晉陽繃著臉,目視前方,一言不發。
漢生往晉陽繃緊的嘴裡塞了一支煙,劃火給晉陽點上,又給自己點上,春天的夜,還是涼得有點刺骨,兩人都縮著身子,哆哆嗦嗦,抽到煙屁股,漢生把菸頭一扔,一踩,拍拍晉陽,又指了指排房,示意他回去,漢生一直望著晉陽的背影消失在排房裡,這才轉身走了,整個過程,兩人沒有一句話。
第三天早飯,晉陽怔怔望著面前那雙筷子,筷子仿佛變成了一雙燒得火紅的鉗子,滾燙滾燙的,他始終沒有伸手過去。
漢生站到晉陽身邊,對晉陽,也對所有人,嚴肅道「就在昨天,還有今天早上,有人跟我說,以前排長如何如何,怎麼怎麼帶兵,勸我學學人
中部(二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