喪命後由他繼母做主娶進門來照顧安哥兒的。她總是不屑地想著,那小白氏是和牌位拜的堂,是名不正言不順的。
但其實,她才是最最名不正言不順的那個,她就連妾侍的名分都沒有呢!她不過是世子爺院子裡那個尷尷尬尬的潘姑娘。
潘姑娘。
回想那一生,她恐怕是汴京城裡最荒謬可悲的一個笑話了。
她不懂什麼黨爭,也不知什麼朝堂局勢。她只知道她的心上人將她妥帖安置在一個金色的鳥籠里,每日餵之以玉露瓊漿,飾之以羽衣霓裳,偶爾也來看看她。
後來,也不知發生了什麼,小白氏竟自請和離了。
昭昭於是每天眼巴巴地盼著他允諾三媒六聘再娶自己一回。她還讓松年將她以往從不曾關心過的賬本子送來,每天悄悄算著自己的嫁妝,夜裡偷偷地笑。
昔年她初入京時便聽聞過汴京明珠、蔡相女孫的美名。
她聽聞當年趙、蔡兩家曾準備議親,後來京城中人皆以為他已在建元四十九年的那場宮變中身亡,婚事遂作罷。而今白氏女自請和離,京中傳言紛紛,皆道趙、蔡兩家欲重結秦晉之好。
她嬌縱、蠢笨、囂張,屢次執拗地去找蔡芷璇麻煩,收穫的卻永遠是外界無盡的嗤笑。
人道是蔡氏女氣度高華、風儀甚好。反觀那位潘姑娘,嘖嘖嘖。
她不懂黨爭不知權謀,她只知後來蔡相失勢而她的夫婿權傾朝野。於是乎,她得意洋洋、囂張跋扈地在百花宴上讓蔡芷璇沒臉。她猶記得那天自己雄赳赳氣昂昂地回了府邸,像一個得勝歸來的將軍。
次日,蔡芷璇鍾愛的獅貓走丟了。
於是,昭昭那位高權重的夫婿限令開封府訪索,逮捕了數百人,找到了獅貓百餘只。蔡府女婢一一相看,卻道都不是。
於是,她那位高權重的夫婿令數百宮廷畫師繪圖千餘,汴京城內幾乎所有的茶坊、酒肆都張貼了那尋貓令,卻終不可得
。
於是,她便知道了,那人確是權焰熏天,但也與她沒甚麼干係。
她漸漸有些不願見他了,她想她該回北地去了。
她想起那年他渾身是血昏倒在自家院子裡,她用小手帕輕輕擦去他臉上的血污,只一眼便入了魔障。
也該醒了吧,昭昭下了此生最大的決心,卻終究是抵不過天意。
她懷了身孕。
永興四年秋,蔡氏芷璇奉詔入宮,封德妃。
冬,蔡氏有孕,進貴妃。
永興五年初,官家宴請百官於金明池觀水師演練。遇刺。
她什麼也不願回想,她只記得金明池的池水是刺骨的冷,她自小在北地長大,一點水性也不識的。
她一隻手扶著沉沉下墜的肚子,一隻手拼了命地撲騰著。她在水中掙扎了太久,早沒了力氣,只憑一股念想支撐著——這是她和他的孩子呀。
將將下沉之際,她看見那人一把扯下身上玄色的羽縐面鶴氅一躍跳入水中。昭昭咬咬牙,她只要再堅持一會會兒,只要再堅持一會會兒……她一定可以等到他來救她的。
昭昭幾欲窒息,但她即將要成為一個母親了,她要堅強。
再堅持一下下。
她聽見岸邊蔡芷璇一聲驚呼,竟也落下水來。
她看見那人停頓、折返……
她太累了,終是絕望地沉入了水底。
再醒來的時候,昭昭躺在冰涼的石階上,只一個醫女侍候著。
寶津樓里,蔡貴妃微恙,眾太醫待命。
那人也在寶津樓里,等著太醫令為蔡貴妃切脈的結果。
石階那麼涼,風那麼刺骨。她閉著眼睛,感受著血水從她冰涼的身體裡流出。她知道那是她的孩子要走了。
後來,他輕摟著她柔聲寬慰:「昭昭,莫哭,孩子還會再有的。」
曾經她嬌氣、愛哭,而今卻早已沒了眼淚。
她曾與他拜過皇天后土結為夫婦,她曾無數次地想過要為他綿延子嗣。
但是,孩子不會再有了。
她和他的孩子,不會再有了。
不論是這輩子還是下輩子,生生世世,她潘昭昭再也不會為趙子孟生兒育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