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意,到今天攻破白馬寺,無論是千騎將士還是羽林軍都有不同程度的表達。
這些轉變雖然只是一言之惠,但也是一個好的開始。到了今天這一步,他與薛懷義之間已經和氣無存,卻沒想到薛懷義還是以這種方式給他提供幫助,讓他能夠在北衙將士們心目中狂刷存在感。
行入玄武門後,他讓宮官將奏報送入宮中,自己則在玄武城稍作等候。
但這一等便將近黎明,才終於等來禁中女官傳信。來的是老熟人上官婉兒,但所傳達的信息卻讓李潼暗皺眉頭。
「聖皇陛下著妾轉告殿下,辛苦了,且在營休整。」
上官婉兒清麗的臉龐上看不出心情如何,但語氣卻著重模仿聖皇陛下:「陛下有言,王勤於命、勇於行,這是好事。但人力終有長短,神佛畢竟可畏。白馬寺僧眾輕驅即可,縱有罪實,也不該由殿下用強屠之。」
上官婉兒不愧奉制年久,當刻意用聖皇語氣傳達口諭時,李潼甚至能想到他奶奶在作這番指示的時候是什麼樣的神情並心情。
所謂神佛可畏,無非一句虛辭。此世縱有神佛,但也高遠飄渺,又怎麼會對人間的這些雜情糾紛斤斤計較。真正可畏的,終究還是人心。
果然,接下來上官婉兒又低語一句,佐證了李潼的猜想:「憲台魏相公,入宮論事入夜……」
講完這一句話後,上官婉兒便告辭離開。李潼將之送出堂外,目送上官婉兒倩影行遠,心中別有一份煩躁。
他這一次出擊白馬寺,殺戮過甚,當然會讓他奶奶有所不滿。但祖孫情分已經不是短時,這一點心意相左並不是大問題,如果是在平穩世道,幾句言語敲打,他再端正態度承認錯誤,這也不算什麼大問題。
但聽上官婉兒的意思,他還沒有回宮,他奶奶已經將魏元忠召入宮內當面論事,毫無疑問,是希望魏元忠能夠控制住憲台御史們的聲音,不要讓輿情藉此事大肆發揮。
眼下朝中還有大案在推,皇嗣一系正面自保已經力疲,當然希望會有新的熱點事件轉移輿情、分擔壓力。恰好在這樣的情況下,發生白馬寺被抄寺,無論薛懷義還是白馬寺那些僧徒,毫無疑問都可以當作一個上好的引火對象。
如果輿情議論僅止於此,那也好辦。既然李潼都已經做到這一步,武則天未必不可以徹底放棄薛懷義、放棄白馬寺,從而讓輿情失去攻擊的目標。
但這又會引申出一個新的問題,那就是這樣的讓步會不會直接影響到武則天崇佛的基調?一旦問題上升到這個高度,那麼給時局帶來的影響又絕不只局限於薛懷義一身的榮辱。
總之,大凡已經在時局中上升到一定高度的人,想要直接莽勁上頭、一刀砍死,又哪會那麼簡單。哪怕僅僅只是一個草包,只要他所處的位置足夠中心,那也有牽一髮而動全身的效果。
也正因為這一點,李潼並不太擔心跟他奶奶出現意見相左的情況,現在的他於時局中也已經具有一定的不可取代性。
有什么小摩擦、小矛盾都很正常,就連武承嗣還不甘心只做傀儡,一門心思的想做太子。
李潼當然也不可能只是長久趴伏在他奶奶羽翼之下,自己翅膀硬了,當然要抖一抖,只要矛盾不會積累到太高的程度,他奶奶也很難下定決心徹底放棄他。
就算他們家還有一個他三叔李顯作為備選,但眼下的武則天控制力已經或者說還未達到繼續走馬換將的程度。
不說另外幾方態度如何,武則天眼下真敢流露出要把李顯召回來的意圖,就連李潼都得想辦法弄死他三叔。大不了不過了,讓你當猴耍!
歷史上李顯之所以能夠平安回來,一方面在於河北契丹造反使得武家諸王無能本質畢露無遺,而皇嗣李旦一系也在常年的打壓之下萎靡到了極點。
就這武則天還得一再試探大臣態度,狄仁傑等不獨一次表態也可以接受李顯,這才將李顯秘密召回神都並見過大臣之後,這才對外宣布。
眼下的李顯雖然在時局中已經沒有立足之地,但只要還活著,對李潼他們而言就是一樁隱患。
他目前所需要考慮的困擾與壓制並不只來自於他奶奶和武家人,還來自他四叔一系的唐家老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