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了屋子,他沉吟片刻,這才嘆了口氣說:「娘,這事不是我怎麼想的,而是皇上究竟是怎麼想的。你也知道,父親當初因軍功封伯的時候,咱們千里迢迢來到京師,人生地不熟再加上人人排擠,勛貴子弟瞧不起我,文官子弟更是不屑理會我,要不是在外頭遇上幾個合脾胃的友人,我也沒有今天。而且,娘你也太高看我了,就算我文章做得花團錦簇,也未必一定金榜題名。」
「怎麼不能?夏公公來傳旨的時候,還說你縣試府試院試鄉試的四篇策論都做得精彩,還說皇上全都看過……」
林夫人沒說完,羅旭就搖了搖頭:「母親,我是在山西設法入的籍考試,雖說太祖爺立下的是南五五北四五的取士規矩,但要真正說起來,北人在文華上頭還是遜一籌,你看看內閣和大小九卿衙門的堂官有多少南多少北就知道了。除此之外。我這一回是破例參加會試,從主考官到讀卷官難免都不高興,說不定還會抗顏將我黜落了。再者,讀卷總共才三天,每一次會試都會刷下不少腹有經綸的才子,更何況我這個半吊子?」
如林夫人這般的慈母眼中,自己的兒子總是最棒的,因而,聽到這麼一番話未免有些刺耳。可是,他們母女倆住在京城這許多年,她已經習慣了內務自己料理。外事交給兒子,因而雖眉頭緊蹙,仍是沒有開口反駁,最後就問道:「那你的意思是……」
「坐觀其變吧。父親回來之後,做事情畢竟周正,而且總算沒有大車小車張揚著回來,除了此次跟回來的幾位姨娘,多半人都是就地銀子遣散了。」說起這件事的時候,羅旭的譏誚地聳了聳肩,隨即才笑道,「娘,你就放心好了,我什麼時候給你丟過臉闖過禍?」
「是,想來你又打算說,有你這個兒子是我的福分?」林夫人沒好氣地在抓了炕桌上的兩個核桃扔了上去,見羅旭一手一個抄了,這才笑道,「好了,從通州趕回來一路疾馳,想來也累了,回去好好洗個澡換身衣裳,再過來陪我用晚飯!」
聞聽此言,羅旭起身打了個躬,隨即便徑直出了門。儘管如今的宜園極大,但他和母親的住處還是依著從前住那四進院子時的習慣,中間用夾道和遊廊打通,因而從西邊的門出去,他不一會兒就回到了自己的暢心居。見幾個丫頭上來行禮,他就說了一聲要沐浴,當即上上下下就忙碌備辦了起來。等到整個人浸沒在了木桶中的熱水裡,他又把兩個要上來服侍的丫頭趕了出去。眼看再沒了外人,他方才長長舒了一口氣,臉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陳衍那個小傢伙倒是挺好對付的,只要是對他姐姐有利,聽得甭提多仔細了,此時那些提醒怕是應該轉到了她的耳朵里。只不過,從前的她心善歸心善。卻應該不會用出如今這樣的手段,此次天安莊的事情沸沸揚揚,要不是他從陳衍口中套出了話,還不知道陳瀾免租等等的內情。至於陳衍不知道的錦衣衛等事,他則是略知一二,因此事情始末也有個拼圖。
皇帝不會真的把她選作皇子妃吧?然而,努力揣測了一下皇帝的心思,羅旭最後的結果卻是打了個大大的呵欠,隨即就往下又蹭了蹭,只留下腦袋在木桶外頭。
不得不說,和前幾代天子相比,當今皇帝實在是人君的楷模,不貪圖美色,不好方術煉丹,不愛征伐,用人唯賢……倘若不算上日益龐大的文官,拿著高額俸祿和莊田日益驕奢的勛貴,這治世可謂是完美無缺。可哪一朝的盛世不是這樣的?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我如今還不是朱門綺戶裡頭的一塊臭肉,就別想那麼多了。皇上都一把年紀了,總不會想什麼出格的勾當!話說回來,要真是能夠上了金殿策士,興許能求個恩典回來,不都說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嗎……算了算了,哪那麼輕易,那樣就算成了,我被人指著脊梁骨不提,她就更為難了!」
嘟囔了幾句之後,羅旭卻仍是有些憧憬,可想起之前院試鄉試時貢院那潮濕陰暗的號房,他就忍不住打了個寒噤,對於這次的貢院之行未免有些悲觀。就在他唉聲嘆氣搓著身上的老泥時,外頭突然傳來了一個丫頭輕輕的呼喚聲。
「少爺,少爺,宮中曲公公來了。說是明日皇后千秋,因而准了諸位娘娘所請,各家貴戚夫人在坤寧宮朝賀之後,可至各宮院拜見諸位娘娘。所以,夫人會順道去看貴妃。另外,曲公公說是要見見少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