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冷,即使是生起烈烈炭火,都遮擋不住滿屋寒冷,那冷從四面八方湧來、無孔不入,如同屋檐上掛下的冰棱結在了心尖。
那麼冷的天,她只穿一件素白的大袖棉袍,寬大的袍子束在腰間,松得像是披在一具骷髏上,可她竟不覺得得冷。毒/藥耗盡了她的精血,掏空了她的身體。她的感知早就麻木,連痛覺都沒有了,何況是區區寒冷。
與魏眠曦十二載夫妻,她知道這個男人迷人的臉孔下有顆絕情到底的心,可她沒想過他真會對她下毒手。
果然是死人堆爬出來的男人,恩義情愛亦或生死他早都不放在眼中,除了他自己所珍愛的東西,旁人對他來說不過只有兩個字——利用。
「青嬈呢?我叮囑過她好好看著你的,這死丫頭又跑哪裡野去了?」坐在她床邊的女人朝著屋外吼起,一邊又將她的肩頭按下,阻止俞眉遠坐起來。
青嬈?
俞眉遠猛地一醒。
熟悉的名字乍然入耳,讓她猝不及防地痛起來。
門被人推開,卷進來一陣寒風。
「來了來了,周媽媽別催,青嬈去取藥了。」脆生生的童音氣喘吁吁說著。
俞眉遠側臉望去,門口處進來個穿青色舊襖的小丫頭,正小心翼翼地端著手裡的托盤朝床邊走來。
她長得並不起眼,身量也瘦小,一身衣裙顯然是改小的,穿在身上仍有些松垮,並不合身。
「藥苦苦,我給姑娘拿了幾顆蜜棗。」青嬈說著將藥擱到了床頭小几上,目光掠過那幾顆蜜棗時露出幾許饞光。
真的是她記憶中的幼年青嬈。
青嬈跟了她整整十八年。她們同歲,青嬈三歲被買來作她貼身丫環,有些懶又有些笨,心卻是實實在在地向著她。
兩人雖然同歲,青嬈卻比她要矮小。她臉頰微凹,面色青黃,像總也吃不飽似的整天嘴巴發饞。那時誰也不知道,這貌不驚人的小丫頭長開之後,竟有些驚人風情。嫵媚的丹鳳眼、菱角似的小唇,還有水蛇細腰和鼓脹的胸,她著實有張勾人的臉和媚惑的身段。
所有人都當青嬈是個狐媚子,只有俞眉遠知道,這丫頭永遠都像初識這一年少不更事的孩子,貪饞、懶散又笨,她心裡只裝了一個俞眉遠。
也只有青嬈,會在十九歲那一年跪在她腳邊,坦坦蕩蕩地說:「如果姑娘要我爬爺的床,要我替姑娘拴住爺的心,我就去做。如果姑娘不願意,便打死我我也不做。」
俞眉遠要她生,她就生;要她死,她就死。
青嬈就是這麼個傻丫頭。
可最後……
二十歲的青嬈,推掉了俞眉遠為她相看的親事,決意這輩子都跟在俞眉遠身邊伺候。
那時她說:「姑娘一個人在將軍府太寂寞,如果連青嬈也走了,姑娘連說話的人都沒有了。青嬈不走,不嫁人,一輩子只守著姑娘。」
可青嬈還是沒能陪她到死。
俞眉遠嫁進將軍府的第五年,青嬈被他在酒宴之上賜給了手下的將領。她想盡辦法,不惜與他大鬧一場,都沒能救下青嬈。
青嬈三日後就死了,被人生生折磨而亡。
「姑娘?姑娘?」清脆的聲音還帶著孩童的稚氣,響在她耳邊。
俞眉遠回神,發現自己被人扶起,青嬈正小心地舀了藥湯湊到她唇邊。
她張開唇,一口飲下藥湯。
「噗——」
藥湯才進口,就被她盡數噴出。
苦!
又酸又澀,苦不堪言。
俞眉遠咳了起來,眉頭緊緊皺起。她已失去感知很多年,酸甜苦辣咸在她嘴裡早就和白水無異,這突如其來的苦澀讓她一時間無所適從。
「小心些!」嗔怪的聲音響起。
背後有人用手掌輕撫俞眉遠的背,暖融透過背心傳到她心中,她忽然意識到自己還活著。
對她而言,不論是痛是苦是冷是熱,都是件再高興不過的事,因為這起碼證明她還活著,不像上輩子,她和死人沒有分別。
正怔忡著,她舌尖又嘗到一絲甜蜜。
「姑娘,藥苦,你吃口蜜棗再喝。」青嬈往她唇里塞了顆棗。
俞眉遠咋咋舌,舌尖那點甜越發濃烈,掩去了口中藥湯苦澀,她忍不住咬了一大口。
青嬈小聲驚呼一句:「姑娘。」
俞眉遠差點咬到她的手指。
甜味入心,讓俞眉遠終於有了點重活的感覺。
「姑娘,喝藥。」青嬈收起蜜棗,復又舀勺藥湯遞到她唇邊。
俞眉遠眨巴眨巴眼,只盯著瓷碟里的蜜棗,把嘴唇抿得死緊。
青嬈餵不進藥,苦惱地看了眼她身後的人,又將那半顆蜜棗遞到她唇邊。
俞眉遠便張開口,一口咬下這顆蜜棗,有滋有味地吃起來。
直到把碟里的蜜棗吃完,也沒人能哄她喝下半口藥。
青嬈咬著唇看著空去的碟,極為不舍。那蜜棗還是姑娘生病前賞給她的,姑娘不愛甜食,從來不碰這些東西,這一次不知怎地竟然改了脾性。
「乖,回頭我再賞你。」俞眉遠一看她那眼神就知道怎麼回事了,她咧唇一笑,奶聲奶氣的聲音從她口中跑出。
青嬈看著那笑,只覺得姑娘和以前不同了,但到底哪裡不同,卻也說不上來。
俞眉遠只是笑著。
這一世若能重來,她只要甜,再也不要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