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脈,唐璽小山頭,又是一個三。落魄山,披麻宗,春露圃,還是一個三。先生聚攏起來的各方勢力,北俱蘆洲南端,寶瓶洲北部,是一個更大的三。天底下的關係,就數這個,最穩固。先生,還不願意承認自己是下棋的國手嗎?」
陳平安搖頭笑道:「誤打誤撞罷了。」
崔東山嘆了口氣,「先生虛懷若谷,學生受教了。」
陳平安笑罵道:「滾你的蛋。」
崔東山剛要說話,不料陳平安立即說道:「還來?!」
崔東山只覺得自己一身絕學,十八般兵器,都沒了用武之地。
果然還是先生厲害。
崔東山突然問道:「到了骸骨灘,要不要會一會高承?我可以保證先生往返無憂。」
陳平安搖頭道:「暫時不去京觀城。」
崔東山問道:「因為此人為了蒲禳祭劍,主動破開天幕?還剩下點豪傑氣魄?」
陳平安說道:「沒這麼簡單,要更複雜,以後再說。」
崔東山自然沒有異議。
在經過隨駕城、蒼筠湖一帶的上空,陳平安離開屋子,崔東山與他一起站在船頭欄杆旁,俯瞰大地。
占地廣袤的蒼筠湖,在渡船這邊望去,就像一顆玉瑩崖溪澗里安安靜靜躺著的碧綠石子。
還欠那邊的某座火神廟一頓酒。
只能先欠著了。
崔東山輕聲道:「先生以後莫要如此涉險了。」
陳平安說道:「當然應該點頭答應下來,我這會兒也確實會上心,告訴自己一定要遠離風波,成了山上修行人,山下事便是身外事。只是你我清楚,一旦事到臨頭,就難了。」
崔東山趴在欄杆上,雙腿彎曲,兩隻露在欄杆外邊的袖子,就像兩條小小的雪白瀑布。
陳平安問道:「周米粒在落魄山待著還習慣嗎?」
崔東山點點頭,「習慣得很,總覺得每天抄書的裴錢就是讀書人了,眼巴巴等著裴錢將來親筆給她寫啞巴湖大水怪的故事呢。小姑娘狗腿得一塌糊塗,每天都是裴錢的小尾巴,屁顛屁顛扛著行山杖,如今又從騎龍巷右護法,被先生提拔成為落魄山的右護法,現在可好,與人說話之前,都要咳嗽兩聲,先潤潤嗓子,再老氣橫秋言語一番,都是跟我那位大師姐學的臭毛病。」
陳平安笑道:「挺好。」
崔東山好奇道:「真要將小姑娘載入落魄山祖師堂譜牒,成為類似一座山頭供奉的右護法?」
陳平安說道:「當然。這不是兒戲。以前還有些猶豫,見識過了春露圃的山頭林立與暗流涌動之後,我便心思堅定了。我就是要讓外人覺得落魄山多奇怪,無法理解。我不是不清楚這麼做所需的代價,但是我可以爭取在別處找補回來,可以是我陳平安自己這位山主,多掙錢,勤勉修行,也可以是你這位學生,或者是朱斂,盧白象,我們這些存在,便是周米粒、陳如初她們存在的理由,也會是以後讓某些落魄山新面孔,覺得『如此這般,才不奇怪』的理由。」
「我不排斥以後落魄山成為一座宗字頭山門,但是我絕對不會刻意為了聚攏勢力,便捨棄那些路邊的花草,那些花草,在落魄山上,以前不會是可有可無的存在,以後也不會。何況她們從來也不是路邊的美好風景,她們就是我人生的一部分,能夠照顧那些值得照顧的人,我尤其心安。」
陳平安轉頭說道:「我這麼講,可以理解嗎?」
崔東山使勁點頭,「理解且接受!」
陳平安感慨道:「但是一定會很不輕鬆。」
崔東山說道:「每一句豪言壯語,每一個雄心壯志,只要為之踐行,都不會輕鬆。」
有些話,崔東山甚至不願說出口。
所有久別重逢的開懷,都將是未來離別之際的傷心。
但這不妨礙那些還能再見的相逢,讓人歡喜,讓人飲酒,讓人開心顏。
但是別忘了,有些時候,離別就只是離別。
陳平安也跟著趴在欄杆上,眺望遠處大日照耀下的金燦燦雲海,問道:「當了我的弟子,不會不自在?」
崔東山說道:「不會。」
第五百六十五章 還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