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力氣活,我想以後自己進山燒炭,還可以順便採藥,賣給楊家鋪子。」
寧姚猶豫了一下,問道:「那麼除了正陽山的那頭搬山猿,還有清風城許家的婦人,截江真君劉志茂,以及蔡金簡和苻南華背後的雲霞山和老龍城,你怎麼辦?萬一人家要找你麻煩,你往哪裡逃?」
寧姚不等陳平安說話,沉聲道:「所以當初陸道長讓你不管如何,都要厚著臉皮待在鐵匠鋪子,是一條正路。」
陳平安憂心忡忡道:「那如果給阮師傅惹來一大串麻煩,怎麼辦?」
寧姚冷笑道:「一位主持小洞天運轉的聖人,還會怕這些麻煩?」
陳平安點點頭,「那我回頭問問阮師傅,先把所有實情告訴他,看他還願不願意收我做長期學徒。」
寧姚一手支撐著腮幫,一手翻翻撿撿那些蛇膽石,道:「在小鎮這裡,沒有什麼是一袋子金精銅錢解決不了的,如果有,那就兩袋。」
陳平安哭喪著臉道:「我心疼啊。」
寧姚斜眼道:「你打算一股腦給劉羨陽的時候,怎麼不心疼?」
陳平安搖頭道:「兩回事,不能比。」
寧姚白眼道:「以後哪個女人,不幸做了你的媳婦,我估計她每天恨不得一巴掌打死你。」
陳平安一本正經道:「真要有了媳婦,就又是一回事。我可不傻,會讓自己媳婦受委屈。」
寧姚一臉不信,滿滿的譏諷神色。
黑炭似的少年雙手抱胸,盤腿而坐,難得有些囂張神色,哼哼道:「要是我媳婦受了委屈,別說是正陽山老猿,就是你說的那啥道祖,我也要砍死他,砍不砍得死先不說,反正先砍了再說!」
寧姚很是驚訝,目瞪口呆。
她一直覺得陳平安不是個硬脾氣的人,當然殺蔡金簡、斗搬山猿除外,平時相處,陳平安好像永遠也不生氣,性情也不偏執,不溫不火的好脾氣。
這種話如果是苻南華、宋集薪這些天之驕子說出口,寧姚會覺得理所應當毫不意外,可從陳平安的嘴裡說出來,寧姚有點不敢相信,於是她忍不住問道:「為什麼?」
陳平安咧嘴笑道:「我爹這輩子只跟人打過一次架,就是為了我娘,因為騎龍巷有人罵我娘,我爹氣不過,就去狠狠打了一架。回來的時候,被我娘埋怨了很久,但是我爹私下跟我說,打不打得過,是一回事,打不打又是一回事,男人不護著自己媳婦,娶進門做什麼?!」
寧姚有些奇怪,「嗯?」
陳平安撓撓頭,赧顏道:「我爹燒瓷厲害,打架很不行的,回家的時候鼻青臉腫,給人打慘了。」
寧姚伸手扶住額頭,不想說話。
她沉默片刻,起身道:「走了,回鋪子。」
陳平安問道:「我送你到泥瓶巷口子上?」
寧姚沒好氣道:「不用。」
陳平安沒有強求,只是把寧姚送到院門口。
寧姚沒有轉頭,也知道少年一直站在門口。
不迂腐的好人,他們的人心,會格外溫暖燦爛,如向陽花木。
這本身就是很美好的事情。
無依無靠的泥瓶巷少年,被那些個外鄉人一口一個泥腿子賤命,市井陋巷刨土吃的螻蟻。
可是少年終究有自己的生活要過,他也很想要自己活得好,不是貪圖享受,事實上少年從小就是一個很能吃苦的孩子,他只是單純想著爹娘若是地下有知,他們肯定就會放心,雖然陳家就只有陳平安一個人了,但是一個人,照樣也能過上好日子,就意味著從爹娘傳下來的這個家,還不錯,哪怕這個家只剩下一個人。
哪怕就算有錢買了春聯,需要少年自己一人張貼,不會有人告訴陳平安是歪了斜了還是正了,那個貼在門頭上的福字,需要自己架梯子,也無人扶。
人活一世,生死自負,不想著跟老天爺求任何東西。
所以這種人看似好脾氣,其實骨頭格外的硬。命也會尤其硬。
走出泥瓶巷的少女,她突然有些失落,也有些愧疚。
為了自己的不告而別。
陳平安回到屋子後,對著油燈發呆。
第一卷 籠中雀 第七十章 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