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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霜降背窗朝門,酒桌上面朝大門為尊。
陳平安一行人當中,在吳霜降入屋率先落座後,陳平安雖然境界最低,同時還受傷不輕,僅次於一身遺蛻崩碎的崔東山,卻還是坐在了吳霜降左手邊的長凳上。所以位置距離吳霜降最近。
寧姚好像護道一般,選擇坐在陳平安一旁。
姜尚真搶先坐在了吳霜降右邊,如此一來,就將吳霜降對面的座位,讓給了受傷最重的白衣少年,相對距離吳霜降最遠。只是崔東山卻沒有落座,而是站在了姜尚真身後。
除了吳霜降這個外人。
屋內一桌四人,其實都在為旁人考慮。
落魄山,好風氣。一雙年紀輕輕的神仙道侶之間,先生與學生之間,宗主與供奉之間,竟然無一例外,都可以託付生死。
天然跟在這些人身邊,只是合適不過。
這也是為何他吳霜降現身之時,毫不掩飾自己的殺心,完全沒有半點要坐下商量的意思。
為的就是驗證一事,陳平安對於一樁買賣,一個約定,看得到底有多重,陳平安到底願意付出多大的代價來踐約。
「一張酒桌上,什麼最稀罕?」
吳霜降自問自答道:「一桌酒客,皆不礙眼。」
陳平安剛要開口說話,吳霜降朝屋門那邊抬了抬下巴,「你可以先離開一趟,讓你的弟子和那個小水怪都放心了,咱們再聊生意事。不然你也很難真正心安。」
陳平安點點頭,去了寧姚屋子那邊,告訴裴錢沒事了,只是讓裴錢不著急喊醒那個呼呼大睡的小米粒。
發現裴錢還是憂心不已,陳平安雙指彎曲敲板栗狀,裴錢笑了笑,坐回原位,揉了揉小米粒的腦袋。
陳平安腳步緩慢,走在廊道中,那個真名天然的白髮童子已經不知所蹤,肯定是被吳霜降藏匿起來了。
吳霜降微微一笑,對此洞若觀火,轉頭與那姜尚真說道:「難怪你捨得下血本,賭術和賭運都好到沒邊了。」
姜尚真拎了一壺自家雲窟福地釀造的月色酒,正在抬頭豪飲,擦了擦嘴角,笑道:「吳老神仙境界高,說啥就是啥。」
等到陳平安回了這邊落座,吳霜降就將手中茶盞輕輕一磕桌面,底部篆文「行不得」三字化作金光,在桌面如水花雲紋瞬間鋪散開來,剎那之間,陳平安一行人就置身於一座鸛雀樓的頂樓,唯有四根廊柱支撐藻井琉璃頂,再無門窗遮掩視野,陳平安身前,依舊懸停有那張青綠符籙,姜尚真憑欄而立,雙指捻酒壺,輕輕搖晃,月色與酒氣一同被晃蕩而出,消散天地間。
崔東山一躍而去,站在欄杆上,兩隻雪白大袖被天風吹拂,緩緩飄蕩。
吳霜降緩緩走到另外一邊的白玉闌干,檐下懸有一串走馬,風吹而動,叮叮咚咚,搖曳出陣陣金色光線,細聽之下,竟是女子歌聲,婉約清麗。
吳霜降收起茶盞,雙手負後,眺望遠方,指了指一處山嶽,亭台閣樓,宮闕殿觀,依山而建,鱗次櫛比,「從山腳到山巔,總計一百零八座府邸,我在躋身洞府境的時候,就有過一個想法,以後如果由我來當歲除宮的宮主,歲除宮要有一百零八位祖師堂嫡傳,嫡傳收再轉,分別占據其一,個個境界不低,人人道法不俗。可惜至今未成事,府邸易建人難尋,錢好掙,人心卻似流水,好些個資質極好的宗門修士,總是管不住心思,嫌這嫌那,不是府邸小了,就是位置低了,故而都成了過客。」
吳霜降笑了起來:「歲除宮被人說成是個少年窟,我就笑納了。剛好拿來提醒歲除宮修士,少年意氣最可貴,不要被世道消磨殆盡了。」
一生修行太勤勉,不敢有半點懈怠,故而常欠讀書債。
山上偶爾無事,焚香閒看玉溪詩,吳霜降每次下山殺人前,可就要翻那蘇子詞用來助興了。
陳平安突然問道:「倒懸山鸛雀客棧的掌柜,真名叫什麼?」
吳霜降說道:「真名就不提了,不然小白會不太開心。至於在我歲除宮金玉譜牒上邊,他叫白落,起起落落的那個落字。」
陳平安內心震動不已,壓低嗓音,問了一個看似十分多餘的問題:「起起落落的起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