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憲伸出玉白的手指,忍不住在這些東西上輕輕撫摸,她仿佛看到了一個男人是怎麼活的。這是一個活生生的人,而不是某個復仇和要除掉的符號。
許久後她聽到了外面有郭紹的說話聲,不禁離開起居之處,走到了帳篷出口的地方。濕冷的冬天,門口掛著著兩塊厚布保溫,周憲挑開一角往外看,便看見了郭紹。
他身邊有幾個侍衛,還有一大群正在升火做飯的士卒恭敬地圍著。他正拿起一隻木勺,從亂石堆砌的灶台上的鐵鍋里舀起一勺湯來,津津有味地嘗了一口,還咂吧了一下嘴,轉頭笑道:「稍微咸了一點。」
旁邊一個臉上帶著緊張激動的士卒結巴道:「俺們煮了醃肉在裡面。」
郭紹笑道:「難怪。味兒好點、差點倒是沒甚要緊,水要乾淨,吃壞肚子就不好了。」
一個小將腦袋雞啄米似的點頭應答:「誒!誒!」周圍的人又陪笑了一通。
郭紹看向之前搭腔的士卒:「我看你有點眼熟,好像名字叫姚二?老家是哪的?」
士卒忙道:「小人家就在開封府,實在……實在沒想到郭大帥還記得俺!」這時郭紹伸手把士卒脖子上戴歪的肩巾拉正,拍拍對方的肩膀道:「好好干。」
接著他又指著遠處,和一個文官說話。周憲順著方向看去,見營地外有一些草棚,敲了好一會兒才猜出來,可能是將士們修的茅房。果然聽到文官的聲音遠遠傳來,「主公且安心,都安排了武將各自負責諸事,很注意防疾。」
周憲看到聽到的都是軍營里的小事,小事卻給了她頗大的感觸,心裡想:李煜不可能戰勝郭紹。
在這樣的亂世,周憲對戰爭並不陌生,不過以往的見識都來源於奏疏中寫在紙上的文字,此番她在軍營里才真正感受到了戰爭原來是這樣。主將的一言一行和諸多小事影響著整支軍隊,而不止是軍令;戰爭是由一個個普通的士卒在執行。郭紹的表現,是把將士們當人看,他的微笑、他的口吻、他幫一個下層士卒整理衣衫的動作,都顯得那麼真誠……周憲心想如果自己是個小卒,也願意為郭紹這樣的武將賣命。
就在這時,便見一個年輕女子向帳篷這邊走了過來;她低著頭,但立刻引起了周憲的注意,主要因為軍中幾乎不見婦人。周憲也立刻認出來,就是郭紹選來服侍她的女子。
周憲立刻放下門帘,轉身離開門口。不多一會兒,那女子便掀開門帘走了進來,見到周憲微微屈膝道:「見過娘子。」
「你叫什麼名字?」周憲這時才問。之前她確實不知道此女的名字,也沒興趣知道……或許是郭紹和一個小卒耐心說話的姿態影響了她,她也對一個歌妓的心態有了微妙的變化。人們之前真的能互相影響,而且很容易。
女子怯生生地說道:「奴家的藝名叫芸娘。」
周憲沒有追問,她明白一般做歌妓的女子不會輕易說自己的真實姓氏。
芸娘又道:「這營中有個叫盧成勇的將帥准許奴家出入中軍,趁天還沒黑,奴家來收在路上換下的髒衣服,到營外的河邊洗乾淨。」
周憲沒有多想,便轉身拿起自己的包裹,把換下的衣裳拿給芸娘,倆人又說了幾句話,相互詢問了兩句各自的情況。在這種地方婦人沐浴非常不便,且天氣寒冷,偏偏周憲愛乾淨,所以常換衣裳。
……數萬大軍的營地並非擠作一團,否則取水、排污、擇地都不太方便,各部化作許多營地,依次構築藩籬駐紮。中軍大營的占地也並不大,芸娘很快就出了營門,外面就是一條小河。此時已近黃昏,芸娘便趕著麻利地干起活來,河水冰涼,實在不是什麼好受的活。
就在這時,另一個婦人也端著木盆來到了河邊,徑直走到芸娘旁邊的石塊上清洗衣裳。芸娘轉頭一看,認出是一起被送來的歌妓,卻不知姓名。
這回被送來的一群歌妓,有的本來就相互就認識,但也有一些陌生的面孔。不過大伙兒此行是被送到敵國軍營,前途未卜,心情是又沮喪又怕,沿路都沒興致交談,芸娘尚不知身邊的婦人名字;只不過很眼熟,對她印象最深的是,周軍大將來挑人時,此婦曾主動要服侍大將選中的女子。
那女子洗衣服心不在焉,好像就是做做樣子,她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