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不知愁滋味的透亮清眸不再,滄桑在她眼中走過,已然留下不可泯滅的痕跡。
「阿姊,你還活著。」陵洵輕聲道。
陵姝剛收回去的眼淚又撲簌簌落下來,捻著帕子的手伸到半空,遲疑一下,才輕輕放在陵洵頭上。陵洵閉上眼,這麼多年,他以為自己的親人早就死絕了,沒想到有生之年還能見到親姐,饒是他早就在這無情世道上滾出一副銅皮鐵骨,也依然紅了眼圈。
這一刻,他不是錦繡樓的老闆,不是兵器販子,也不是被朝廷通緝的命犯,他只是個趴在長姊膝頭的小男孩,不管遇到什麼委屈,只要被那雙溫柔的手在頭毛上輕撫兩下,就什麼都好了。
「洵兒,當年朝廷派了那麼多人搜捕你,你是怎麼逃過去的?這些年都在做什麼?受苦了嗎?」陵姝一連串發問,好像巴不得能將那十四年的風霜都替陵洵擋了。
陵洵強擠出一絲笑,用袖子擦擦陵姝的眼淚,「阿姊,你先別急著問我,倒是你,怎麼到這裡來了?還嫁給了山寨頭子做了壓寨夫人?」
聽陵洵提起鍾離山,陵姝悲傷的表情退卻幾分,目光變得極其柔軟:「你不要瞎說,那是你姐夫,他也是個苦命人。」
陵洵看在眼裡,再聯繫剛才所見,知道他姐和鍾離山的確是鶼鰈情深,半是調侃半是哄地說:「是是是,他什麼都好,我以後可不敢說他,誰讓我家阿姊喜歡他。」
陵姝輕輕在陵洵腦袋上推了一把,「輕浮,連阿姊也敢打趣。」
陵洵搖頭擺尾像只哈巴狗:「說嘛,怎麼認識的鐘離山,阿姊這些年又是怎麼過的?」
陵姝垂下眼,唇角的笑略微收斂,「也沒什麼好說的,當年我被當做陵家婢女發賣掉,後來隨主人家北上入涼州,路上被馬匪劫道,恰好碰到你姐夫,把我救下了。」
陵洵聽得微微皺眉,總覺得陵姝向他隱瞞了什麼,卻沒有繼續追問,只挑著好聽的把自己的經歷說了一通,又對陵姝說:「阿姊,我現在叫風無歌。雖然已經過去十多年了,但是害我們陵家的賊人還活著,我們還是小心,以後當著別人的面,切勿再叫真名了,包括姐夫。」
陵姝點頭,「知道了,我剛剛也是情急之下糊塗了,我的真實身份沒告訴過你姐夫,他只知道我是罪臣家奴。」
「這就好,姐夫是個好人,以他的性格,即便知道你我身世也定然不會出賣我們,只是秘密終歸是秘密,越少人知道越好,我們就當陵洵和陵姝已經死了。總有一日,我會為我陵家滿門復仇!」
陵姝有一下沒一下地摸著陵洵的狗頭,卻沒有被他那豪言壯志感染,沉默半晌才輕柔道:「你啊,從小就皮,那時候只有這麼高,一晃眼長這麼大了。其實好好活著比什麼都強,陵家氣數已盡,人有的時候就得認命,不能與天爭。」
陵洵一腔熱血被澆了個透心涼,看著陵姝眼中那濃墨般化不開的蕭索,一時間有點不知所措。未免再惹陵姝傷心,陵洵好言好語哄著她睡下了,才心情沉重地推門出去。
鍾離山就在院子裡巴巴守著,見陵洵出來,忙追上來問:「風兄弟!你真是小真的親兄弟!」
陵洵卻猝不及防問道:「鍾離大哥,我姐來清平山之前,究竟經歷過什麼?你是怎麼認識她的?」
鍾離山被問得一愣,隨即眼神變得躲閃,「你姐怎麼跟你說的?」
陵洵幽幽盯著鍾離山:「我問你呢。」
鍾離山吭吭哧哧好半天才蹦出一句:「你姐說什麼就是什麼唄!」然後一推門閃進了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反手又將門關上,好像在躲洪水猛獸。
「好了好了,我陪我媳婦待一會兒,你哪涼快哪裡去吧。」鍾離山隔著門板壓低嗓子下逐客令。
陵洵:「……」
沒想到只是為了躲避兵亂才在清平山暫時落腳,卻意外找到失散多年的親姐,陵洵本打算的暫時借住變成了長久扎窩。鍾離山對此自然是喜聞樂見,忙讓人單獨開闢出一個峰頭安頓他們錦繡樓的人。
等幾日後唐旭等人押著車隊回到清平山,清平山終於徹底熱鬧起來。
王大和阮吉等人是和唐旭一起回來的,他們這夥人都是山寨里的小頭頭,又特別能鬧騰,一回來就要將山寨上下攪合個底朝天。
第二十六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