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是更理解女兒的。
其實,新月的想法很難說清楚。媽媽在照片上是慈祥而溫柔的,和她親密無間,而不像在生活中那麼難以捉摸。她希望媽媽的形象水遠像照片中那樣,帶在身邊,她覺得親切。但媽媽顯然不希望她把照片帶走。「那就……給您留下吧?」她猶豫地把鏡框又從箱子裡拿出來,看看媽媽。
「甭給我,我沒地方擱,」媽媽卻淡淡地說,轉過身去,踱出女兒的臥室,到了西廂房門口,又嘆了口氣,「這麼大歲數,連鏡子都懶得照嘍,還瞅年輕時候的相片兒?」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向新月做解釋。
解釋!生活中需要這麼多解釋嗎?母女之間還用得著什麼解釋嗎?而媽媽和她卻常常需要互相解釋來解釋去,很少可以直率地交談,好像雙方都在小心翼翼地相處,惟恐被對方誤解,而結果卻只能加深那一層無形的隔膜。她了解媽媽的脾氣,卻不了解媽媽的思想。許多事兒,媽媽的態度往往變化很大,那不加掩飾流露出來的感情和冷靜下來之後的解釋簡直判若兩人,而媽媽真正的想法是什麼,她卻把握不住。她報考北大是經過媽媽同意的啊,現在她考上了,媽媽為什麼卻並不顯得高興?那種漠然的、無可奈何的神態是掩飾不住的,使新月困惑,不安,她覺得媽媽又變得使她不可理解、不可親近了。她聽著媽媽遠去的腳步聲,手裡還拿著那張照片,不知如何是好。想了想,只好又重新把鏡框放在原來的地方,一切照舊吧。她和媽媽的情感不知不覺又疏遠了,甚至對這個家也不覺得特別留戀了。她就要走了,離開這狹小的天地,沉悶的空氣,開始嶄新的生活,北大西語系那神聖的殿堂在等待著她!她盼望著暑假早一點兒結束,早一點兒走向新的學校,像即將離巢的乳燕,躍躍欲試地嚮往著藍天!
現在,這一天終於到了,她該走了!
西廂房裡,新月已經把自己的行李準備完畢:一隻旅行袋,一隻皮箱,只裝著臉盆、牙具的網袋。她在梳妝檯前再照照鏡子,裝束也已經齊整:上身是一件白府綢長袖襯衣,下身穿一條毛藍布工褲,掐腰,長背帶,前胸呈弧形的邊兒,把襯衣束在裡邊,顯得身材更高了些,也更精神;腳上穿著那雙新買的皮鞋。她再照照自己的臉,由於興奮,潔白細膩的面頰泛起了淡淡的潮紅。髮辮是精心梳理過的,沒有一絲亂發。再也沒有什麼可以耽擱的了,她可以動身走了。
姑媽又在擦眼淚,好像新月這一去,是遠走異國他鄉,永不回來了似的。
「姑媽,您哭什麼?我星期六就回來了,回來看您。幾天的時間,一眨眼就過去了,您等著我,啊?」新月也覺得心裡一陣酸楚,對這個家,她還是有些依戀,尤其是對姑媽。唉,姑媽!姑媽誠心誠意地打發她走,又捨不得她走;她走了,姑媽會寂寞的!
「哎,哎……」姑媽答應著,臉上做出笑容。
哥哥悶聲不響地走進來,把她的行李提到院子裡,捆在自行車的後座上。
本來,她中學時的同學陳淑彥說好了要來送她的,她不等陳淑彥了。高考的時候,陳淑彥報的是輕工業學院,兩人拉過「鉤兒」:但願都能如願以償;萬一只有一個人考上了,沒考上的就送考上了的,考上了的就等於「代表」兩個人上大學了。結果,陳淑彥落榜了!新月去看她,她流著淚說:「新月,我的命不好!但是我為你高興,真的!我還是要去送你,說過的話得算數!八月三十一號上午,說定了,你在家等著我……」可是,新月怎麼能忍心這樣做呢?命運,讓青年們去互相爭奪,就已經夠殘酷的了,再讓失敗者為勝利者送行,那簡直是在她的好友的傷口上撒鹽!「淑彥,別罵我,」她在心裡說,「咱倆報的不是同一個學校,也不是同一個專業,我相信不是我搶了你的位置!但是,你是無法分享我的幸運的,我不願意刺激你了!」她把離家的時間暗暗提前了一天,「淑彥,原諒我的不告而辭吧!」
「走吧!」哥哥已經把行李捆好,站在院子裡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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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寞空庭月愈冷第十八章下部整裝待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