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一會兒,萬良已經打定了主意。看起來日軍的戰術,似乎是想在狹窄的地方衝殺混戰,所以萬良不願意派步軍強攻。他打算先用臼炮就近把這座院子轟成一片廢墟、並轟開大門,然後投擲生鐵雷進去,最後才派步兵進去清剿。
不料,大門竟被人主動打開了。
先是兩隊拿著旗幟的日軍將士走出來,分列兩邊,然後一個騎馬披甲的漢子便走了出來。有個日本人用漢話喊道:「城主請明軍主帥交談。」
萬良身邊的武將立刻勸道:「萬千戶,當心有詐。俺們可以不必理會,等炮運到跟前,徑直將他們轟成肉塊再說。」
然而那日軍大將已經在往前走,而且身邊只帶了一個隨從。萬良情知、軍中將士最鄙視膽小怕死的人,他見狀便說道:「即便有詐,我們不是還有副千戶麼?」
他說罷,招呼不遠處的朝鮮和尚道:「你跟著本將,當翻譯。」
朝鮮和尚臉色十分難看,吞吞吐吐地說道:「貧僧遵命。」
雙方騎馬來到了中間的一塊泥地上,相互對視著。那日本大將「嘰里哇啦」地說了一通,朝鮮和尚翻譯道:「宗氏的將士們都是恭順的人,他們曾發誓遵從城主的意志。只要我宣布投降,將軍在對馬島就不會再遇到抵抗了。」
萬良聽罷,簡單地反問道:「你有甚麼條件?」
日本大將宗氏似乎聽懂了這句短話,他不等翻譯,很快便用漢話艱難地回應道:「請、准許、我詰腹。」
「詰腹?」萬良不是很理解這個詞的準確意思。
朝鮮和尚道:「便是剖腹自裁,日本國武士以這種方式,表示忠誠,或從罪行、失敗中得到解脫。詰腹便是後者的含義,大概做了之後,他便自認靈魂上沒有罪和恥|辱了。」
萬良問道:「只有這個條件嗎?」
朝鮮和尚翻譯了一通。那大將上身前傾,在馬背上鞠躬道:「是。」
萬良道:「成交。但官軍仍會對那些有罪的人,依律處罰。」
宗氏聽到翻譯,默默地欠身表示同意。
那宗氏又轉頭對隨從說了幾句話。朝鮮和尚徑直翻譯道:「太郎,你來幫助我。我死之後,下令所有人停止無用的戰鬥,聽從明國人的處置。」
萬良問道:「此人是宗氏家主的長子?」
朝鮮和尚道:「聽稱呼,好像是。」
萬良道:「那本將不就是他的殺父仇人了?」
朝鮮和尚道:「貧僧曾在日本國寺廟遊學,據貧僧所知,各國的家督若死於戰敗自裁,便已承認失敗,不算仇恨。」
接著宗氏家主便去了附近的一處比較完好的房屋,然後在裡面寫好降書,準備東西自裁。家主擦乾淨了一把短刀,放在面前,然後望著門外、喃喃地說了一通遺言。
萬良見狀,便走出門外等著結果。
很快裡面傳出來痛苦的悶哼,光聽聲音便痛不堪言。而且那宗氏很久也沒死,在裡面叫喚了許久。
那座大宅子門外的旗手,都把兵器和旗幟放下了,跪伏在地上,面對著宗室自裁的地方。不多一會兒,大門裡面剩下的人馬也陸續走了出來,跪在門外。
萬良這時才想起剛才宗氏的「遺言」,便問身邊的和尚:「那個家主剛才說了甚麼?」
和尚道:「應該是一首短歌,大意是『壓抑之地,無望的世道』。」
萬良聽罷無言以對,他的耳邊仍然響著愈來愈小的痛苦呻|吟。這時他抬頭眺望東邊,視線越過了前山,盡頭隱隱可見無邊的海面。
而他轉頭看向西邊時,只見毫無人煙痕跡的山林。而這座山坡上的城寨,卻已變成了一片廢墟……
正如宗氏家主所言,投降後的軍民沒有任何抵抗了,而且叫他們做甚麼就做甚麼,幹活也算盡力。這讓萬良覺得有點不可思議。
有個去過安南國的行人司官員解釋說,南邊終年炎熱的地方,野外的果蔬鳥獸很多,那裡的人想不餓死很容易。但是日本國的山林又冷又荒,大多人若不被人群所容,便幾乎是死路一條,所以他們都更聽話。萬良覺得,文官說得還挺有道理。
損毀的城寨被明軍廢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