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當年那樣,一頭扎進風暴或者惡浪的中心。
不,按照夫人托許三所傳的話,會比上一回去赫圖阿拉,艱險得多。
穆棗花盯著前頭馬背上德格類的身影。
十幾個時辰下來,穆棗花滿意地發現,自己在這個年輕的韃子貝勒面前惺惺作態,竟然沒空去覺得噁心。
從前,吳公子還活著,訓練她們喬裝打扮刺探情報時,說過一句話:「你們不是在過日子,是在演戲,若你面前的是尋常人,你們就當逗貓逗鳥,若是教你們噁心嫌棄的人,你們就當在馴牲口。
」「吳公子,棗花為你報仇去了,這些韃子,就是棗花要馴的牲口,」穆棗花在心中默念,「他們莫以為,弓馬嫻熟、殺人不眨眼的男子,就真是什麼勇士和天神了,狗屁,一幫強盜而已。
婦人和阿漂母膏,會給強盜們,一些顏色瞧瞧。
」……天明,正藍旗旗主的軍帳中。
朝陽剛剛從灤河東邊的地平線上升起,金色的斜暉穿過帳簾,鋪灑了一地。
莽古爾泰盯著跪在地上的女子。
站在一旁的德格類,以及幾個巴牙喇,都是頭一回見到,三貝勒對著身穿明軍軍服的人影,露出的表情,不是殺戮前的殘忍兇狠,而是仿佛得到一柄好刀時的喜色。
喜色中還摻了回憶之情。
「棗花,你和當初在汗王井邊的樣子,有些不同了。
」莽古爾泰開口道。
穆棗花道:「三貝勒,奴才這幾年又吃了不少苦,自然變得更丑、更像雜草枯枝了。
」莽古爾泰嘴角抿了抿。
其實這個漢女,並沒有變化,仍帶著那一年令他屬意的情態。
又倔強,又溫柔,更是在直率中,帶著一點點既隱忍且驕傲的神色。
和她那個姓鄭的主子,太不一樣了,後者就像一隻在虎狼前故作謙卑的豺,內心的狠毒狡黠,偶爾從目光中透出來,令那副原本不寒磣的面容,亦叫男人作嘔。
鄭海珠……莽古爾泰驟然咬了咬牙,他的確在回憶,不僅回憶到了與穆棗花漣漪乍起的心境,更想起了撫順之戰中,自己的白甲兵被炸開堤壩的洪水沖走的場景。
「棗花,這些年來,我一直後悔,在汗王井邊,不該只是打得你主子差點掉了牙齒,而應該直接挖出她的心肝,餵狗。
」穆棗花道:「三貝勒,她不再是我的主子。
而我,也很難受,沒有在昨天那樣好的機會中,一箭射中她的臉。
」莽古爾泰眯了眯眼睛:「我記得那年在赫圖阿拉,你對她很忠誠,也很怕她。
後來,發生什麼了?」穆棗花垂著的眼皮抬了起來,目光熱切地投向莽古爾泰:「我的確怕她,就像三貝勒的旗丁,一定也怕三貝勒,但那是士兵對將軍的怕。
而姓鄭的,當她要把我獻給那些當官的糟老頭子時,我就不再怕她了,我恨她,也不會遵循她的命令。
三貝勒,從汗王井邊的那個晚上起,我心裡,就已經有想嫁的男子了……」莽古爾泰聽到最後一句,眼裡閃過一絲古怪的得意。
莽古爾泰並不介意帳中的弟弟和下屬們聽懂穆棗花的訴情,他只是覺得痛快——那個自以為是的明國婦人,也有被自己的奴才忤逆的時候。
「那你逃跑便好,又回去殺她作甚?」「我是逃了,我想去赫圖阿拉找三貝勒你,但到了邊關,冷靜下來一想,大汗和幾位貝勒,都曉得我是鄭氏原來的婢女,這定會給三貝勒惹來麻煩。
我就沒有往東逃,而是去了北邊,與蒙古人做些買賣,先弄口飯吃。
沒想到,秋天去山東收棉花時,得知我的結拜姐妹,也是鄭氏的另一個婢女,死了。
因為是自己上吊的,族裡的墳地都不讓埋,孤零零地葬在野地里。
」莽古爾泰是最早跟著努爾哈赤與漢人打交道的幾個兒子之一,漢話很好,能順暢地理解穆棗花的敘述。
「你這個結拜姐妹,是鄭氏逼死的?」穆棗花點頭,恨恨道:「鄭氏,和朝廷那些滿嘴仁義道德、一肚子壞水的文官老爺們,沒有分別。
三貝勒,建州從前也是為明國朝廷立下過定邊功勞的,明國卻是怎麼對你們的?我和我的姐妹也是一樣的,我們對主人忠心耿耿,主人看我們卻像騾馬牲口般,憑什麼?老天有眼,我在宣鎮跑貨時,看到鄭氏跟著蒙古人出了關,我就跟著,看看怎麼能殺了她。
不曾想,遇到了正藍旗和明軍開仗。
」穆棗花又停了下來,不再繼續,作出給德格類留幾分體面的意思。
帳內沉寂片刻,莽古爾泰的聲音才響起來。
「帶她下去,讓她吃點東西,不許捆她。
」莽古爾泰吩咐身邊的一個巴牙喇。
又指著另幾個侍衛:「你們也都出去。
」眾人皆退下後,莽古爾泰站起來,踱到德格類面前,突然出手,甩了弟弟一個重重的耳光。
德格類對此早有心理準備,微微晃了晃,並不出聲。
「整整四個牛錄的戰兵,沒了,都沒了!」莽古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