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海珠卻已意識到:「阿太,那莫不是火浣布」
繆阿太念一聲佛,溫柔笑道:「你這丫頭知曉得真不少,這袍子可有些年頭了,原是我還在宮裡頭服侍娘娘時,蘭州肅王府那邊送來的稀奇物件,說是用西邊藩屬小國進獻的火浣布與羊羔絨混紡而成。肅王不敢自用,幾十件悉數送進宮中,老婆子我有幸,得了一件。這是貢物,平素我不好穿的,此番是祭祀神靈,它又與蠶兒的顏色幾無二致,我才拿出來給你做行頭。」
火浣布,就是石棉。石棉本身無毒,但織成面料後,極細的纖維容易被人吸入肺中,堵塞肺泡,與的殺傷力差不多,人不可長期近距離接觸。所以石棉做防火材料,都要做好密封。
但古人如何明白這些,當是精貴之物,做衣服給皇親貴戚們穿。好在生產力低下,提取石棉困難,織衣更難,否則,只怕火器大量運用於戰爭後,明軍的高級將領,也都用石棉做戰袍了。
鄭海珠自不會在這樣的場合,煞風景地出口科普,只面露慶幸與感念道:「方才阿珠已謝過盧公子臨危有急智,救了我一命。現下更曉得了,最先幫我擋住烈焰的,乃是阿太的這領袍子。」
繆阿太擺擺手,將屋中諸人瞧了一遍,和聲慢氣道:「天熱,我拿袍子時還猶豫過,怕阿珠氣悶,終還是沒換成輕羅的。而盧公子這樣的自己人呢,也正好在左近。所以要我說,這才真是老天有眼,護佑阿珠。」
她言罷,向袖手敬立的醫館郎中仔細問了鄭海珠的傷情,吩咐貼身丫鬟竹香去將醫資結了,方起身道:「看到丫頭沒事,我和大奶奶,也不叨擾你們了。回頭我再讓竹香送些調養煙嗓的湯藥去韓府,都是當年我在宮裡頭時記下的好方子。」
老人想一想,又抿抿嘴,那眯起的眼角,每條皺紋里仿佛都有故事。
「有些情形,自古以來無甚兩樣,我這枯朽之人,同你們這些孩子嘆一句也無妨。要說裝神弄鬼、偷奸使詐,呵呵,外頭這些凋蟲小技呀,我們宮裡出來的人,還真看不上眼。」
……
鄭海珠頂著一塊包公似的額頭,回到韓府時,三房的媳婦楊氏,難得現身於前廳廊下。
「哎,咱韓府的大紅人,可真得烤紅了,唷,都紅得發黑了。這下倒好,珠丫頭,就算你再巴巴兒地把梳上去的髻子放下來,腦門中央貼上待價而沽四個字,只怕什麼織造局的大公公,什麼紹興的望族張家,也瞧不上你咯。」
滿院的丫頭婆子小廝,曉得三奶奶神智一天比一天差,過年時也不出自家小院的門,唯上個月聽聞阿珠姑娘從南邊回府了,才衝出來噼里啪啦罵幾句,豬丫頭狗丫頭地發泄一通,鄭姑娘只靜靜地看著她,面上哪裡有怒氣,分明是看瘋狗的憐憫。
過後從二爺二奶奶,到管家老彭,都給府里交待了,楊氏畢竟是三爺的嫡妻,她但凡賴著不分家出去,韓府的下人就還得當她是三奶奶,既然鄭姑娘都不在意,你們若見她發瘋,也由著她折騰吧,看好廚房的傢伙事,提防她別去傷著鄭姑娘就好,左右過了端午,鄭姑娘就隨大小姐去顧府了。
下人們觀察了一陣,發現這位奶奶其實也不算瘋得徹底,三房的吃穿用度、月例銀子,盯得可緊,也沒出現提刀去砍仇人的情形,想來還是視財如命的人,明白若自己傷了鄭姑娘,吃官司下獄不說,三房的那份子財產,只怕獨女韓希盈爭起來要吃虧。
此際,眾人見楊氏手無寸鐵、只是嘴炮轟得凶,也便零散地站著圍觀,任這位主子盡情地丟人。
鄭海珠也駐足看著她,但這回不是看瘋狗的心態,而是凝了神,將她嘰里呱啦的話,每個字都聽了。
暗暗咂摸咂摸,沒什麼蛛絲馬跡,才望向韓希孟。
韓希孟斜撇著三嬸嬸,搖搖頭,領著鄭氏姑侄回自己的院裡。
進屋後,韓希孟先開口:「看她那顢頇的蠢樣,想來也排不出那麼大一場戲。」
鄭海珠雙掌裹著紗布,喝了一口侄兒餵的熱茶,若有所思道:「其實小姐,我在南邊時,一直也擔心你,你莫忘了,去歲我們無端被劫、險些受辱的桉子,可還沒斷個分明呢。」
第101章 蠶神的懲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