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把袖子一拂,依舊是很平淡,但語氣卻刺骨寒冰。
朱元璋這冷冷的開口,朱標頓時感到身上有股刺骨的寒意,一股無形的壓力從朱元璋身上湧現,仿佛屍山血海般朝著大殿傾壓而下,將人壓得喘不過氣。
舉殿死寂。
朱標下意識都屏住了呼吸。
「夏之白飛揚跋扈,鋒芒畢露,也並不安分,但全都是書生之見。」朱元璋嗤笑一聲,滿眼的冷漠跟不屑:「他根本就不知道這天下有多重,也根本不知道治理天下之難,真以為靠著一些異想天開,就能把事辦成了?」
「咱這些年殺了這麼多人,尚且壓不住這些狗東西,他又憑什麼覺得自己就能了?」
「連他自己的鹽鋪,都能被人蹬鼻子上臉,也配在咱面前大言不慚。」
「愚不可及!」
朱元璋暴怒連連,字字尖銳。
但歇斯底里之下,也顯露出強烈的不安。
因為夏之白揭露出了一個真相,一個對朱元璋而言不願相信,又卻無比認可的真相,就是大明朝的『士人』真的回不去了,這次的『郭桓案』,抄沒的大臣其實數量並不多,但底下的『吏』跟『有身份的地主』,就太多了。
不然也抄不到兩千四百多萬石的錢糧。
這已不是一個布政司的問題。
而是十二個!
整個大明無一例外。
這對於朱元璋而言,無疑是晴天霹靂。
他費盡心思的打擊貪官污吏,宣傳《大誥》,就是想肅正天下由來已久的不正之風,讓天下重回上古之風,但這一次次的清查結果,卻是在一次次的打他的臉。
只不過他不可能真按夏之白的想法去做的。
太危險了。
哪怕是他都控制不住。
一步到位就是混亂,混亂就意味著不可控,不可控就意味著會出事。
如今的大明就處在一個尷尬的境地。
上不上,下不下。
上?
天下的不正之風早已泛濫成災,慾壑難填。
他已如此費盡心力的去遏制了,依舊不見成效,以他對天下各方的了解,地方各級官吏利用舊有等級制度賦予的權力,去攫取財富以滿足其日益膨脹的欲望,已經發展到了驚人的程度。
也正如夏之白所說,傳統的政治形勢日趨腐敗。
舊體制的內部結構已經被破壞了。
他熟讀天下史冊,又豈會不了解這個狀況?
正因為此。
他才刻意在天下施行『小政府』,就是在極力減少地方官吏,以最主觀的姿態去遏制蔓延。
但也只能拖緩。
而他另一個有力措施。
就是殺!
只要殺得足夠快,殺得足夠多,讓這些貪官污吏,還沒來得及威脅到朝廷,就已經全部給清除掉了,如此就能保證大明江山,他朱家的後世子孫能穩坐天下。
所以夏之白之前說的朱標不類父是對的。
朱標的確不類。
他的心太軟,下不下重手。
也始終不敢真的斬盡殺絕,以及徹底的斬草除根。
朱元璋收回心神,他淡漠的看著朱標,眼中閃過一抹陰翳,沉聲道:「標兒,你需要始終記住,帝王是不能有任何感情的,除了咱朱家的人,其他人都是能殺、敢殺、要殺的。」
「沒有親疏。」
「只有生,或者死!」
朱標心神一凜,知道父皇在教導自己:「兒臣謹記。」
「咱不是要你記住,而是讓伱以後這麼去做,咱打下這天下不容易,但坐穩這個天下更加不容易,咱是泥腿子出身,天下沒多少人看得起咱,但咱就要自己爭氣,要將這天下坐出個樣子。」朱元璋道。
朱標連忙點頭。
朱元璋擺手:「好了,天色不早了,你就先回去吧。」
「夏之白寫的這份奏疏,你下去後好好看看吧,他的一些想法固然不可取,但未必不能當成一種其他角度的觀點。」
第一百八十四章 他敬咱,但不畏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