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在是萬長生太討厭了:「《摩訶般若波羅蜜經釋論》裡面也說過『複次,是諸光明,變成千葉金色寶華,從舌相出此千葉金色寶華,光明徹照,如日初出』,所以這洞窟裡面整尊佛像背光的火焰紋上,就應該有坐在蓮台上的小化佛,那些想盜取佛像的人,掰走這一兩米高的佛像不可能,就只有砸掉背光火焰紋上的小化佛了,這裡就該是這個東西……」
還是那句話,做泥塑做得好的,對佛像未見得鑽研,佛像做得好的,對佛經未見得熟悉,對佛經如此滾瓜爛熟的,都當方丈了,捏什麼泥巴啊。
複合型人才萬長生,對這些東西就太熟悉了。
觀音廟沒有這麼豐富的藝術寶藏,但好歹千百年傳承下來沒有斷檔,寺廟幾經戰火摧殘,卻從未被這樣棄置上百年無人看管,一直都在被萬家默默守護。
所以還是有些家底兒的。
特別是碰上萬長生這麼個在寺廟集市上練了好些年手藝的傢伙。
早就手痒痒了,好久沒這麼雕泥巴了,眼花繚亂的手法!
那套佛羅倫薩雕塑刀的特點就在於精細,六支雙頭雕刻刀,十二種刀口效果,把國產竹板刀兩三把的粗枝大葉輕鬆比下去,這兩年萬長生已經用得得心應手。
一把最熟悉的小葉刀那是出神入化。
而且他是泥塑,這裡現場是石刻,兩者之間,肯定泥塑要精美細膩得多,最主要還是他熟悉。
很多普通人以為佛像坐在蓮花台上,那蓮花瓣是向上捧著一瓣瓣的,其實只要蹲在後山碑林的池塘邊看看,就知道那荷塘春色時候的造型,蓮花瓣得向下,才能襯托出中間的蓮蓬,花瓣也正好成了整個造型的底座,甚至連花瓣疊放的層次,都有特色講究。
生物上的特點萬長生不懂,但造型爛熟於胸。
火焰光氣更充滿蓬勃生機,最後就在這一群人伸長脖子瞪大眼的屏息凝神下,完成了手托著的小化佛,那位佛像雕塑的專家歡喜的接過去,愛不釋手又難以置信:「這,這焰光流暢得很,流暢得很,可是有點北魏的造型特點。」
萬長生承認:「是,我的泥塑風格和這裡不完全匹配,但可以作為一個參考,您是做文物研究的,我是做藝術雕刻的,相互印證吧。」
專家心無旁騖的埋怨:「怎麼早點不說!」
萬長生嘿嘿嘿:「這裡多高級啊,好多見都沒見過的手法,天天經過這裡也要揣摩啊,譬如這個……」
又手指著旁邊的一個洞窟,裡面是壁畫,可這壁畫的特點卻有不一樣,中心的菩薩是把壁畫和淺浮雕結合起來的,也就是用鏨子把菩薩造型稍微打鑿出來,在周圍滿滿的壁畫中,讓飛天看起來似乎要從牆壁上飛出來了!
最大程度上的模糊了真實與虛幻的邊界。
用現在的話說,就是二次元和三次元的邊界,從平面到立體都結合起來。
所以說了不起的人在哪個時代都有。
也許只是蹲在這莫高窟不起眼的一個匠人,在上千年前,就能無師自通的創造這樣的藝術形式。
萬長生內心也是真的在朝聖:「我現在其實是學雕塑的,從小也是畫壁畫、做泥塑菩薩,可是就從來沒有想過把兩者這樣結合起來,畫滿壁畫的牆面卻可以這樣用淺浮雕來發展出立體感,模糊了兩者之間的關係,景仰!」
這又讓研究所、景區的領導們自豪不已:「所以活到老學到老啊,多來多回來多交流!」
專家卻認真:「這一點點意義有這麼大?」
對啊,對莫高窟來說,幾百窟壁畫、雕像,幾萬平米的畫幅、幾百上千尊的佛像,你關注點居然是這麼不起眼的一點點浮雕?
萬長生也就認真解釋:「我是蜀川人,我們蜀川的浮雕磚其實算是比較有名的了,但實際上如果聯繫世界藝術史來縱覽,相對古希臘古典主義而言,中國古代其實沒有真正意義上的浮雕,散點透視,符號化,山石樹木全是人物和情節的投射,造型主觀化,整體布局更像是一種拼貼,這種特點在各種古墓雕刻磚,還有大戶人家的床板雕刻上面都能看到,這就跟中國畫講究把氣韻生動作為第一目標一樣,我們是在法度和既成的語言中尋求無限拓展的空間,
688、層層推進結善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