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道菜吃下來,廚房中卻久久沒有回音.不要說李逵已焦躁起來,連寶玉等得實在有些不耐煩了.喚來掌柜一問,方才知道這味太史五蛇羹單是清洗主料之一的菊花,便要將之倒置在一大盆清水內,浸泡兩個時辰後,再執著花柄,輕輕在水裡搖動以去污物------菊花瓣內有時附著細小的蚜蟲,清洗後還要在特製的作料中浸泡,以增色香味,單是一味原料的清洗就要如此煩瑣,更何況還要備齊五蛇原料後下鍋烹飪?
老闆見這桌客人連金陵地頭蛇之首史大捕頭都呼來喝去若使喚奴僕一般,自是不願也不敢得罪,在旁邊侍立著向一干人解釋著本菜的特點之處:
「原來世人食蛇皆有誤區,本店下鍋之前,只需以毛刷將蛇體表之鱗除去,將蛇皮剮下後,以廚房大師傅之秘法炮製料理後,同肉骨一起以文火細細煨爛.五蛇羹,顧名思義便要以五種不同的蛇類入鍋同燉,先下什麼蛇,後下什麼蛇,俱要按照一定次序依次而來,不可稍有差錯.」
李逵聞言皺眉道:
「什麼鳥次序,真是麻煩得緊,一古腦扔入鍋里得了.」
掌柜聞言卻一反惟惟諾諾的常態,直身正色道:
「不成規矩,何來方圓?須知這世間萬物千變萬化,極美與極丑,大忠與大奸,美味與難吃之間,不過只有毫釐之隔.」
李逵自是聽不懂這等文謅謅的言語,但聽不懂他就無法反駁,只得悶了一肚子氣對著桌上的殘湯剩羹出氣,寶玉聞言卻似有所悟,微微頷首道:
「掌柜寥寥數句高論,實在分剖到極精微之處,小子受教了.」
其時商人地位頗低,按士,農,工,商依次排列,商人若無其他身份,實在處於社會的最底層,舉個很簡單的例子來說,就算一個商人家財萬貫,家中有馬車數十輛,但是他也不能坐就算是自己的馬車出行的.
一旦被人看見舉發:你這低賤之人還敢坐馬車?這便違反了當時的法律.要吃上官司的-------賈雨村這廝就由此拿住了金陵不少富商痛腳,榨取了大量油水.
寶玉居然能對一個商人這般尊敬,連吳用與賈詡都頗為詫異.老闆微微一怔後,忙不住擺手,連稱不敢不敢.
就這麼耽擱了一會兒,那味聲名卓著的太史五蛇羹終於千呼萬喚始出來.單是盛放的器皿便是青花碎底白瓷,素雅得令人一見難忘.輕輕揭開盅蓋,一股清新的菊花香味撲鼻而來,輕輕舀起一勺鮮湯,竟然也宛如白水一般,清澈明透得見底,放至唇邊,帶著熱氣鮮意的濃郁香湯洗劫過整個舌面,從唇舌喉嚨汩汩而下,一勺飲罷,微一猶豫後,竟只記得那熨貼入心的熱意通透入全身,渾然忘記了這湯的本來滋味!
老闆微笑著將瀝出的雪白蛇肉裹著已炸成金黃色的蛇皮分成五份,一一盛在各人面前碟中,調味品除鹽之外,別無他物!
寶玉微一怔後,頓時明白了這老闆行為後隱藏的傲然自負之意--------此舉分明表示的是:本道菜餚已是至味,除鹽之外再加上任何調味品上去,都顯得畫蛇添足!
果然,夾起一筷雪白的蛇肉,略略蘸以少許鹽巴放入口中,舌面上立時便有一種融化開來動人的感覺.欲待細細咀嚼以嘗其真味,卻只覺菊香滿口,恍惚間,口中肉之本質卻已經不知何處而去.
須臾,湯消肉盡,惟有餘韻裊裊,菊香尤存後,列席之人的心中,還頗有一絲意猶未盡之遺憾.就連李逵,也默然呆坐,仔細回味後忽然站起來大叫一聲:
「真他娘的爽!」
這傢伙誠然是語不驚人死不休,寶玉正待起身喚老闆會鈔結帳,不意兩名小二魚貫而入,在每人面前均呈上一盞碧色托底小盅,輕揭開蓋,內中容物淺紫如玉,上面灑有切碎的紅棗、瓜子仁、櫻桃、冬瓜條糖,一絲動靜也無.
小二躬身對寶玉道:
「因蛇肉性陰涼,所以凡是服過蛇羹的客人,本店特意免費贈送一客檳榔芋泥以滋潤調和.」
寶玉微笑頷首,順手打賞了小二五兩銀子,他看了看對著這小盅很有些不耐煩的李逵道:
「你小心了,這道甜品可要耐心食用.」
李逵已上慣了寶玉的當,心中早已打定主意,絕不聽信他的話,聞言怪眼一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