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大劍仙?這些人只是代表人物,所謂的名門正教是一個以利益、傳承、理念聚集在一起的龐大勢力,他們是江湖中最大的勢力,從而擁有江湖的話語權。什麼是話語權?誰是好,誰是壞,誰是黑,誰是白,誰是正道,誰是邪道,誰是魔道,皆由他們說了算,誰敢挑戰名門正教,就會被打成邪魔外道,不僅身敗,還要名裂。」
張白晝道:「如今你也是名門正教之人了,而且還是像老天師、大劍仙一般的代表人物。」
李玄都並不否認,「名門正教的名下產業無數,有錢莊、鏢局、酒樓客棧、船隊商隊、田莊佃戶、各種商會、店鋪、作坊等等,甚至是屬於自己的軍伍。就拿清微宗來說,它麾下的船隊可以配備火炮,朝廷的水師根本不是對手,所以本質上是一地豪強。在這等情況下,一宗之主也好,一家之主也罷,代表的不僅是自己一個人,背後牽扯著多少人的身家性命,又牽扯了多少生意生計,所以每一步都要小心翼翼,深思熟慮,還能快意恩仇嗎?這個所謂的代表之人,或者說主事之人,要兼顧自己這方勢力的利害,如果做不好,自然會換一個人來做。如果失去了這個位置,影響的僅僅是一個人嗎?還有親朋好友,子孫後代,以及追隨的屬下,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他們境界高絕,修為不俗,仍舊地位尊崇,可以
不在乎些許失意之苦,他們的家人親朋能忍受嗎?當真是千絲萬縷,盤根錯節,牽一髮而動全身。底層的江湖可以快意行事,因為只有一個人,上層的江湖不能快意行事,因為不是一個人。」
張白晝譏諷道:「你是想告訴我,你不能對抗這個龐大勢力,只能同流合污,不對,應該是和光同塵。」
李玄都道:「我只是告訴你,什麼叫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這就是身不由己。牽制你的也未必是敵人,恰恰可能是你的親朋好友、師長晚輩,你不怕敵人的威脅,你能拒絕親長們的苦苦哀求嗎?也許這個長輩曾經在你最潦倒的時候拉了你一把,也許那位兄弟曾經救過你的性命,你能成事,都是靠著這些老兄弟,你若不幫,就寒了人心,你該怎麼辦?」
張白晝無言以對。
李玄都嘆了一聲,「我曾見過金帳老汗,也算是一代雄主。他曾說過,他在年輕的時候,沒有半點自由,直到年老之後,真正掌握了王庭和金帳,才有了那麼一點自由,可以做些自己想做的事情。以我現在的位置,我還不能從心所欲,只能是隨波逐流。有人說是我促成了道門一統,實則是正道六宗和正道四宗早就有了和談的意思,這股聲音很大,老天師和我師父也要順應人心形勢,我只是被推出來做事的人,說到底不過是順勢而為而已。」
張白晝深深吸了口氣,「我明白了。」
李玄都搖頭道:「你不明白,這方勢力沒有善惡之分,就像你背著的長劍,長劍有善惡嗎?皆看如何去用罷了。無論是同流合污,還是和光同塵,其實我都不在意,我也不介意維護這方勢力的利益,這便是我促成道門一統、打壓邪道、抗衡儒門的原因。但在同時,我也得到了一定的權力,就像一輛馬車,我是駕車人,雖然我不能讓馬倒著走,但是我可以決定馬車前進的方向,這便是我要執掌道門的原因。道門何其大,我憑什麼掌握道門?一個人是不夠的,要許多人支持我,敵人越少越好,朋友越多越好,所以我與正一宗盡釋前嫌,我幾次返回清微宗,我與秦家結盟。」
「為了做成這三件大事,我可以對同門師兄弟過去的落井下石一笑了之,我可以為了遼東遠赴金帳,我可以自降身份主動稱呼別人為岳母,我也可以幾次拼卻性命壞地師大計,最終才有了今日的一切,這其中的種種,豈是一言能夠說盡?」
李玄都很少向旁人吐露這些肺腑之言,今日是個例外。
張白晝默默地轉身,就要離開此地。
李玄都問道:「你要去哪裡?」
張白晝冷冷道:「江湖之大,總有我的容身之所,與你無關。」
李玄都道:「江湖很大,卻又很小,如今江湖
大局已定,翻不起什麼大浪了。」
張白晝停下腳步,「我已經聽說了,你統攝諸宗,不遜於當年地師,江湖在你的眼裡當然不算什麼。可是對於我而言,江湖還是很大,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