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他和一群來參加國慶群眾遊行的老人們去看看廣場,去看升旗,還要去看老人家。
擦擦眼睛,老達娃嘆息:「如果他們能看到今年的月餅,那該多好。」
總有那麼一些人,人民是願意用自己的生命去換他們的生命的。
老達娃就認為,如果可以,他沒有任何意見,他要第一個報名。
感恩的人,真好。
卓雅老惦記著從大袋子裡偷點東西,可惜老達娃看的太緊,正轉眼珠子著呢,惹事精到了。
老達娃啥沒說,打開袋子,有糌粑,有青稞酒,還有氂牛肉,很有特色。
「吃!」老人表達心情的態度極其堅決。
那得吃啊。
洗手,關蔭找了一個碗,抓點糌粑放裡頭,倒一點水,在碗邊沿把糌粑捏成團,吃兩個才放下。
「酒不能喝,出門得開車,喝酒要出問題。」關蔭堅決拒絕喝酒,但是叮囑卓雅,「這東西沒你的份兒啊,你就別留了,都我的!」
蹭了一口氂牛肉,卓雅心滿意足。
「不能都是你的,還給皇上帶了一些。」卓雅拍拍手,「那行,我上樓找她們,等會兒上哪吃飯啊?」
嘖,混熟了就是不客氣。
關蔭道:「往鶴松對面那飯店走,安排好了,一會兒張導馬導也過來,我估計有啥事兒,你們先過去占位置。」
然後,關蔭拉著老人的手,表態:「啥都不用說,電影,現在劇本其實已經寫完了,但是還不夠,我還得修改,請鄉親們放心,答應鄉親們的事情,那堅決不能反悔,到春暖花開的時候,我帶上一群人,到高原拍這部電影去。」
老人就問:「說的是什麼事情呢?」
「強巴,一位樸實的青年,他是農奴,他和他的阿爸啦經歷了貴族老爺的殘酷壓迫,他想要翻身,可是他沒有思想,」說到這,關蔭請教,「老爺子,這裡有一部分情節,我是這麼想的啊,我想用老爺子和阿爸啦的抗爭故事,可以嗎?」
說起這個,老人話可就多了。
乾瘦的指頭在眼角擦了擦,老達娃說:「你讓小卓雅帶回來的話,我都想過。你說,藝術要有誇張的手法,要用貴族老爺們圍觀老阿爸啦被挖去眼睛,他們笑著說,這就是農奴,要用這麼一個故事,可是,你知道嗎,貴族老爺們根本不會看一眼,對他們來說,殺死一個農奴,甚至是剝農奴的皮,對他們來說,都是像我們今天見朋友的面,隨意地問一聲『吃了嗎』那麼簡單,貴族老爺的血是很冷很冷的,他們沒有把農奴當人。」
然後,老達娃問:「你見過屠夫們圍觀屠夫殺牛嗎?」
關蔭立馬拿出筆記本,把這段話記了下來。
農奴,對於我們這些後來人來說只是歷史書上的一個名詞,可對老達娃來說,那是用不知多少血淚凝結成的記憶,要把這個血淋淋的名次搬上大屏幕,可以藝術地誇張一下,可是,那畢竟不是真的。
「這應該是一部用無聲的沉默,宣洩霹靂般的感情的電影。紅旗捲起農奴戟,黑手高懸霸主鞭,這是那個時代的沉默,唯有尊重那段歷史,才能宣洩後面的感情。」關蔭寫道,「現在,是時候不考慮按照常規的影視規律創作這部影片了,西方的肖申克能在封閉的高牆內自我救贖,救贖得火遍世界,我們為什麼不能用高原的故事,首先來告訴帝國,那裡的人民,是經歷了主角強巴的遭遇,並且經歷了上千年,數千年,到新社會才換個天地,過上了人的日子的這麼一個高原歷史呢?」
《農奴》這部電影,必須要把它拍出來!
關蔭放下筆記本,拿起一塊氂牛肉,慢慢地咀嚼,靠在椅子靠背上,他的思緒飛到了很遠很遠的地方,跨越空間,跨越時間。
他彷佛看到了漆黑的夜空下,一位叫強巴的高原青年,他在星空下,正在聽淳樸的高原女兒跟他說,女孩說:「東方出了個頂紅頂紅的太陽,太陽里站著個頂高頂高的菩薩,他什麼都看得見,他看見這個世上最高的地方,有人受最深最深的苦。菩薩的手一舉,菩薩兵就越過了千山萬水,來解救人們的大苦大難,每個菩薩兵的頭上都頂著一顆五個角的星星!」
他彷佛看到,強巴的眼睛裡也點燃了五個角的星星,星星是那麼的明亮,那麼的璀璨,就好像強巴心裡燃燒了二十年的火,那火是那麼的旺,那麼的不可阻擋,彷佛誰要阻擋那團火焰的無限燃燒,它就會把誰燃燒在無盡的夜空裡頭。
關蔭覺著他看到過,不止一次看到過這樣的眼睛。
漆黑明亮,純淨至極。
想了想,關蔭想起來了,他在老太爺眼睛裡看到過這樣的漆黑明亮,這樣的純淨至極,這樣的熊熊燃燒的不可阻擋。
他也在老達娃眼睛裡看到過這樣的光芒。
老太爺的一句話,油然在關蔭耳畔響起。
老太爺說:「不是說一兩個人醒來了,就給所有人打一個天下。一個人先醒來了,叫醒了第二個人,第二個人再叫醒第三個人,大家互相叫著,大家都醒來了,到後來,大家團結起來,一起打下這麼一個紅紅的天下,你要知道,你太爺一輩子,叫醒了不少人,但根本上還是有人先把你太爺叫醒的。」
關蔭頓悟了。
「一定要把這種精神拍出來!」關蔭腮幫子鼓起來,發誓一樣自言自語,「一個菩薩兵,叫醒了沉默的近乎沉睡的強巴,強巴又叫醒了無數個像他一樣的人,他們奮鬥,他們犧牲,他們砸碎了貴族老爺的腦袋,他們奮不顧身地衝進叫醒更多的人的火焰中,哪怕燃燒著自己,他們也在所不辭,他們什麼都不會,他們願意學,他們什麼都不怕,他們相信和他們一樣受苦的人,是和他們站在一起的,這樣的人,是讓山河一片通紅的主力軍,他們,也是山河的主人!」
這樣說著,關蔭心中已經大略有了一個完整的主創團隊的雛形。
但比起這個,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如果對著鏡子,」關蔭捫心自問,「我能看到自己的眼睛裡那麼明亮,依舊那麼純淨,比以前更堅定了嗎?」
他喜歡成為像老太爺那樣的人,甚至學著成老人家那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