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勇大長公主離開朝堂隱居鳳鳴山已十年之久,可她交待下來的事連今上和內閣都會第一時間辦理,何況是官居四品的津州知府了。聽到她的吩咐,劉大人按辦案程序告知差役,又躬身告退,要去親自監督,連江嬤嬤等人也叫走了。工部的常大人找了一個要向劉大人學習的藉口,也趕緊離開了暗藏是非的祠堂。
此時,祠堂內只剩了沈榮華、周嬤嬤、聖勇大長公主及攬月庵的管事嬤嬤這兩主兩仆。另外,還有幾個內侍、隨從和婆子守在祠堂門口。
沈榮華鬆了口氣,親自搬來一把椅子,請大長公主坐下,又跪在一旁,一副等待處置的模樣。周嬤嬤也跟著跪下了,嘴嚅囁著想說些什麼,卻沒說出來。
「剛才,本宮說到當年本宮征戰受傷,林聞和沈遜去看本宮,林聞給本宮帶了一壇烈酒,而沈遜則給本宮帶了四樣禮品。」聖勇大長公主注視著沈榮華,半晌才微微一笑,問:「你知道當時先皇為什麼會含笑咂舌不說話嗎?」
「小女不敢妄猜聖意,何況是先皇。」沈榮華低頭垂眼,神態恭敬謹慎。
「你儘管直言,這不算妄猜聖意。」
「小女不知道該怎麼說。」
「你怎麼想就怎麼說。」
沈榮華點點頭,抬眼仰視大長公主,輕聲出語,語調平靜而有力,「我的外祖父和祖父雖彼此相知,待人行事卻截然不同。外祖父那一壇烈酒是送知己的,開懷暢飲,對酒當歌。祖父那四樣禮品是送女人的,採菊東籬,閒賦詩茶。先皇當時微笑不語,依小女之見,他當時也不知道該怎麼說。大長公主耳明心亮、睿智天成,有些事情早就看透了,可先皇卻不能說透,以免至親因生疑而尷尬。」
聖勇大長公主很認真地看著沈榮華,笑紋在她臉上慢慢綻開,過了片刻,她搖頭一笑,問:「你說本宮看透了什麼?還是怎麼想就怎麼說。」
「回大長公主,依小女拙見,大長公主同聖賢皇太后一樣都是真正的英雄豪傑,進可以立身朝堂、指點江山、征戰疆場,退可以靜思己過、潛心禮佛,如閒雲野鶴。你們也都是真正的智者,拿得起、放得下,更懂得進與退的時機。」沈榮華見大長公主面色平靜,緩了一口氣,又說:「居高位而不貪戀,處富貴而不忘情,該放手時就放手,這就是大長公主看得最為透徹的地方。」
聖勇大長公主微微點頭,沉思片刻,問:「這些是你祖父跟你說的?」
「回大長公主,不是小女的祖父說的,而是小女的外祖父和祖父以切身經歷啟示小女的。」沈榮華沉默了一會兒,又說:「外祖父性如烈酒,卻忘記了物過剛則易折,人亦是如此。他當退不退,忘記了文臣也能功高蓋主,結果弄得身敗名裂,客死他鄉。祖父謹記外祖父的教訓,做到了善柔者不敗,可是他怕步了外祖父的後塵,退得太早,雖然保住了一世清名,卻留下了太多的遺憾。」
「你是在埋怨朝廷對林聞不公嗎?」
「小女不敢。」沈榮華回答得乾脆坦然,嘴上說不敢,卻不怕把心裡的不憤表露於人前。若她的外祖父愧對皇家,大長公主提起林聞就會譴責多於感嘆。
聖勇大長公主站起來,又抬手拉起沈榮華,沉聲說:「你小小年紀,有些事情卻看得太過透徹,眼明心亮不遜於本宮。朝堂上的事本宮不便於和你多說,你要知道上位者也有難言之隱,必須懂舍權衡就行。林聞最後身敗名裂,沈遜則保全了自己的一世清名,在本宮看來,沈遜仍遜林聞一籌,你明白就好。」
「多謝大長公主教誨,小女明白。」沈榮華站起來,再次謝恩。
「建於聖賢皇太后祠堂一側的奉賢堂將近完工,大概你也聽說了,林聞位於賢臣之首。時隔十幾年,本宮希望林聞在天之靈能把當年之事想得明白透徹,懂得放下。正名追封是給先人的,也是做給後人看的,對後人總歸是啟示。」
「小女代外祖父叩謝大長公主、叩謝皇上。」沈榮華倒身跪拜完畢,被攬月庵的管事嬤嬤扶起來,轉向大長公主,說:「稟大長公主,小女有一事不明。」
「說吧!」
「小女覺得朝廷給小女的外祖父正名之事來得太過突然。」
聖勇大長公主笑了笑,說:「你不是覺得來得太過突然,而是覺得太晚了。」
第七十章 大長公主評沈遜林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