顫,「明天一早,我們就一同離開。」
女孩搖了搖頭,而後握緊了他的手,「不,我不想睡……只想和你一起等待黎明的到來。」
他沉默了一會兒,而後將女孩抱在懷裡,讓她的頭貼在他的胸前,「可是在害怕什麼?」
「嗯……」女孩微微點頭,「有點擔心……怕這次睡下了,就再也醒不過來。」
「別怕,有我陪你。」他也握住了女孩的手,「我們一起等待黎明。」
女孩枕靠著季木的肩,有些蒼白的臉上露出了平靜的笑顏。
她比任何人都能猜透他的心事,因此也了解他心底的悲。
但女孩覺得自己就像是那啞巴孤兒,明明心裡知曉所有,卻無法開口表達這一切……
無眠的長夜若白駒過隙,忽然而已。
隨著天光破曉,爐火的光像被陽光衝掉似的慢慢減弱,不久便徹底暗淡下來。
兩人在小床上彼此擁抱,觀望著窗簾外面的世界被晨光奪去黑暗的情景。
「黎明……到來了。」
女孩的眼角落下了淚水……
如同聖者克利斯朵夫在夢裡渡河,逆流走向上帝所在的彼岸,於日出之時流下了歡樂的眼淚……
……
我把剩下的啤酒全倒進杯里,從從容容地喝乾。黎明前的世界萬籟無聲,同森林中無異。地毯上東一件西一件扔著我的衣服和她的衣服:我的輕便西服、襯衫、領帶、長褲,她的連衣裙、長筒襪、小背心之類。地上的衣服攤,我覺得似乎是我這35載人生的一個總結。
「看什麼呢?」
「衣服。」我回答。
「幹嗎看什麼衣服?」
「剛才還是我的一部分來著,你的衣服也是你的一部分。現在則不然。活像別人的別的衣服。看不出是自己的。」
「怕是做愛的關係吧?」她說,「做愛之後,人往往變得內省起來。」
「不,不是那麼回事。」我手拿空杯說,「並非變得內省,只是注目於構成世界的許多瑣碎部件而已。蝸牛、雨簾、五金店的商品陣列——對這類東西十分敏感。」
「不收拾衣服?」
「不必,那樣蠻好,那樣使人坦然。用不著收拾。」
「再講講蝸牛。」
「蝸牛是在洗衣店門前看見的。」我說,「沒想到秋天裡還有蝸牛。」
「蝸牛一年到頭都有的。」
「想必。」
「在歐洲,蝸牛具有神話意味。」她說,「外殼意味黑暗世界,蝸牛從殼中探頭意味陽光普照。所以,人們一看見蝸牛,就本能地想打破外殼使它從裡面亮相。這事可做過?」
「沒有。」我說,「你懂得的還真不少。」
「在圖書館工作嘛,自然知道很多。」
我從茶几拿起那盒七星煙,用啤酒屋的火柴點燃,再次眼望地毯上的衣服。她的淡藍色長筒襪上壓著我的襯衫袖。天鵝絨連衣裙腰部擰勁似的扭歪著,旁邊薄薄的小背心如垂頭喪氣的旗。項鍊和手錶扔在沙發上,黑皮挎包躺在屋角的咖啡桌。
她脫掉的衣服看上去比她本身還像她。也許我的衣服看上去比我本身還像我。
「幹嗎在圖書館工作?」我問。
「喜歡圖書館。」她回答,「安靜,到處是書,知識成堆。我不願意在銀行或貿易公司工作,也懶得當老師。」
我朝天花板噴出一口煙,注視其行蹤。
「想了解我?」她問,「例如哪裡出生,少女時代如何,讀哪所大學,什麼時候不再是處女等等。」
「不,」我說,「現在不急。多少想了解一點。」
「我也多少想了解一點你。」
「在大海附近出生的。」我說,「每次颱風過後的第二天早上跑去海灘,海灘都有許多許多東西。海浪打上來的。好些東西簡直想像不到。從瓶子、拖鞋、帽子、眼鏡盒到桌椅板凳,無所不有。為什麼有這種東西打上來呢?叫人摸不著頭腦。不過我喜歡物色這些,來颱風是一大樂事。怕是別處海灘扔的東西被卷進海里,又被浪打上岸來。」
我把煙在菸灰缸里熄掉,空杯放在茶几上,繼續道:
第二十九章等待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