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掌握了它的實際價值,才待價而沽。當時,崇文門外的東曉市、德勝門外的果子市、宣武門外的黑市,都是買賣舊物的場所。因常有盜物出賣,於拂曉時營業,稱為「曉市」,又稱「鬼市」、「小偷兒市」。交易的人不說「買」、「賣」,而說「給你」、「給我」;不說價錢,而在袖筒里用手指捏來捏去,討價還價,直至成交。蒲綬昌常常出沒於曉市,但他主要是從「二五眼」的賣主兒手裡撈好東西,而很少在這裡賣出。他的東西,要賣給那些愛玩兒玉又不懂玉的闊商,賣給識寶又肯給好價兒的古玩店,並且到各國駐華使館、各大飯店去遊說,賣給那些對中國文物垂涎三尺的洋人。一件東西出手,蒲綬昌就把一年的本錢都撈回來了。十幾年的工夫,就有了相當的資本,在琉璃廠「倒」了兩間門臉兒,掛起了「匯遠齋」的匾額。「匯」者,匯精集粹也;「遠」者,源遠流長也。
匯遠齋買賣不小,人卻不多,現在只有三個徒弟,大師兄已出師留用,另兩個尚未出師。還有一位賬房,負責管理賬目。加上蒲緩昌,五個人便管好了一切。蒲緩昌對徒弟的選用,要求極嚴:一要相貌端正,二要口齒伶俐,三要忠誠者實;收徒的手續也極嚴:一要有引薦人,二要有鋪保,三要立字據。學徒期限為三年零一節,在此期間,不給工錢,衣物自理,只供飯食。逃跑、病死,店主概不負責。不守鋪規,隨時辭退,只許東辭伙,不許伙辭東。「東辭伙,一筆抹」,分文不給,趕走了事;「伙辭東,一筆清」,要付清一切賠償方可走人。條條繩索,把四個人緊緊地捆在匯遠齋,每天早晨四時,徒弟們就已起床,先拿答帚把兒,把店堂內外打掃得乾乾淨淨;再拿撣子把兒,將貨物撣得一塵不染。開門之後,必須做到「笑、招、耐、輕」四個字,即以顧客笑臉相迎、主動招呼、耐心伺候,對貨物輕拿輕放,右手還未拿起,左手已在一旁護著了。營業時間每天長達十幾個小時,直至夜半時分才上門板。古玩行業,歷來是「夜裡歡」,趁錢的主顧,往往是酒足飯飽之後,從飯店、酒樓、舞場出來,到這兒來遛遛,不管能否成交,來的都是客,都得好好待承。而這古玩行業又不像飯店、商場那樣大敞店門,任客往來,而是將店門虛掩,外行人以為已經關門,只有行家才長驅直入,這樣省了許多兜兒里無錢的人瞎看熱鬧,專候財東上門。古玩行業從來沒有門庭若市的時候,顧客像零星碎雨,點點滴滴,往往都是熟客。見有客來,小徒弟連忙去開門相迎,熱情招呼:「您來啦?您裡邊兒請!」客人在柜上留連忘返,東挑西揀,得一直伺候著。遇有貴客,還得請坐敬茶,或是讓到裡面招待。待客人要走,無論買賣做成與否,小徒弟都得滿面笑容,恭恭敬敬開門送客。一天下來,人困馬乏,腰酸腿疼,還要在店堂搭鋪才能睡覺。匯遠齋可不比奇珍齋那樣的連家鋪,蒲老闆另有住家,每晚回去歇息,店裡有價值連城的買賣,自然得有人看守,所以包括大師兄和賬房先生在內,都與小徒弟一樣,在店堂搭鋪睡覺,天明再拆。這樣,一則防盜,二則也防家賊。至於一日三餐,又和奇珍齋的師娘、師妹親手調製的飯菜無法相比,這裡常年是窩頭、鹹菜,正應了韓子奇的要求!這樣苦的日子,徒弟能忍受,為什麼連大師兄、賬房先生也能忍受呢?他們的命運,也是牢牢地掌握在蒲綬昌的手裡,這兩個人的工錢,全由蒲綬昌按照他們的表現而定。蒲綬昌半年一說「官話」,根據每人的優劣,決定去留。一到這時,便人人提心弔膽,惟恐被「東辭伙」。說「官話」的時候要吃一頓比平常好些的飯,還有酒、有菜。小徒弟把酒斟滿,大伙兒向老闆祝酒,老闆就說上「官話」了,生意好,自是說些吉利話;生意不好,或是瞅著誰不順眼,就說些難處,要「辭伙」了。酒後端上來一盤包子,老闆要是親手夾了包子遞給誰,誰就知道吃了這隻「滾蛋包子」該走人了。鴻門宴吃得膽戰心驚。要想保住飯碗,就只有兢兢業業、忠心耿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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