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冥王之女,這是原罪。」
「哪裡有什麼原罪,不過是利益,涉及到絕大多數人的利益,人間整體的利益,所以在你們看來,這是不可饒恕的罪。」
「難道你現在才明白什麼是善與惡,什麼是功與罪?這本來便無關德道,只關乎利益,對世人有好處的便是善,沒好處的便是惡,對越多人好的便是大善,對越多人沒好處的便是大惡,對所有人都沒有好處的,那便是不可饒恕之惡。」
「然而你現在已經貴為西陵大神官,自然不用服從這個規則。」
「不錯,我們是制定規則的人,我們是牧羊者,只是當有人威脅到羊群,甚至整片草原的時候,我們也會按照這個規則來行事。」
「既然如此,道門哪有資格說書院虛偽。」
葉紅魚看著他平靜說道:「道門本就是虛偽的,我從不否認,但你們書院總認為自已不是虛偽的,這便是為什麼我說你們虛偽。」
寧缺看著她忽然說道:「放羊放一萬年,換成各種方式吃羊肉,吃到最後總是會膩,你有沒有想過換一種生活方式?比如去山裡打獵。」
葉紅魚靜靜看著他,沒有說話。
寧缺又道:「冥界入侵,肯定是很壯觀的畫面,無數年來,只有我們這一代人有機會看到,永夜降臨人間,你難道不想看?」
葉紅魚說道:「我想看,但我不能違背昊天的意志。」
寧缺說道:「拜託,你又沒有聽過昊天說話。說不定他老人家在天上寂寞了無數萬年,一直盼望著冥王找到這邊,好與對方打上一架,如果你把我和桑桑殺死,冥王永遠找不到人間,昊天會孤單至死,苦過苦瓜。」
他知道潭裡那個女人很可怕。
最可怕的地方。便在於他和她是同一類人,但葉紅魚的境界修為卻始終壓制著他,換句話說,寧缺只能和她硬拼,卻沒有辦法拼過對方。
他寧肯和七枚大師再戰三場,甚至再次面對講經首座,也不願意與她作戰,於是他一直在試圖說服對方放過自已和桑桑。
二人之間對話很快。似乎沒有經過深層的思考。實際上卻很耗心神,是他這輩子所做的最複雜、也是最精彩的一次說服,其中有兩次。葉紅魚的態度明顯有所改變,險些被他說服。
然而最終還是沒有成功。
葉紅魚向岸邊走去,水珠從光滑的身體上滑落。
「既然你確定就是不想讓冥王找到人間。那你更不能殺桑桑。」
寧缺盯著她的背影,眼睛微亮,沒有任何挫敗的情緒,繼續說道:「老師說了,如果桑桑出事,她體內的烙印便會釋放,冥王便能知道人間的位置。」
葉紅魚輕輕擦拭身體,沒有轉身,直接說道:「夫子不會這樣說。」
寧缺說道:「這是老師讓大師兄轉述給講經首座的話。」
葉紅魚開始穿衣。尋常美女容易被弄至狼狽的穿衣過程,在她身上依然顯得那般賞心悅目:「如果這真是夫子的想法,他早就把你和桑桑接回書院,或者帶去天邊,哪裡還需要大先生如此勞累地四處奔波?」
寧缺並不知道就在他離開朝陽城後,大師兄和懸空寺講經首座在白塔寺里也有過一番類似的對話,講經首座的看法和葉紅魚的如出一轍。
此時聽到葉紅魚的推論。他不由身體微震——他一直以為這真是老師的看法,他一直把這看成桑桑最後的希望。
滿是泥點的血色神袍重新回到葉紅魚的身上,沉重的神冕緩緩落下,在野外水潭裡嬉水入浴的美麗少女,頓時變回了恐怖的裁決大神官。
黑色烏鴉在馬車頂上嘎嘎叫著。難聽,而且不吉。
寧缺臉色難看至極。喝道:「閉嘴。」
黑色烏鴉安靜片刻,然後再次繼續開始鳴叫。
寧缺自嘲一笑,搖了搖頭,不再理會,把桑桑摟進懷裡,抬頭望向空中那片厚厚的烏雲,臉上流露出一絲感傷。
這絲感傷的情緒很淡,所以很真實,絕對不是偽裝出來的。
葉紅魚靜靜看著對岸,感受到了他真實的疲憊、感傷、惘然,下意識里生出些同感,抬頭望向空中那片烏雲。
第四卷垂幕之年 第三十章 最精彩的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