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黍緩緩起身,將披散頭髮隨意束起,轉過身來,露出一張清瘦面龐,嘴邊髭鬚雖然修淨,但鬢間白髮隱約可見,竟是初見衰相。
即便心堅如鐵,張端景也生出一絲不忍,他忽然後悔自己放趙黍走出懷英館,只能問道:
「你回到東勝都已有月余,每日面壁定坐,為何忽然會想到這些事?修煉有成之人,知曉處世之道,縱然性情乖戾,亦不會無緣無故作祟為禍。」
「若是有緣有故呢?」趙黍反問一句:「面壁多日,我所想並非他人,就是我自己。老師前來,想必是因為高平公出事了。」
張端景看著自己這個學生,沒料到蒹葭關的經歷,讓他發生如此劇烈的轉變。
「高平公父子妖變互噬,真是你做的?」張端景問。
趙黍乾脆承認,點頭說:「不錯。我料定此事發生後,消息傳回東勝都,旁人一時難察,唯獨老師您能夠一眼看穿。」
「為什麼?」張端景追問道:「你不是成陽縣那個王廟守,殺了高平公對伱並無好處。」
「我不甘心!」趙黍神色陰冷:「當年讓高平公這種人主持蒹葭關,使得軍務廢弛、民生頹唐,可稱作是禍國殃民!如今九黎退兵,更應勵精圖治,國主居然仍命高平公坐鎮蒹葭關?此事我無法容忍,更不能坐視邊鎮兵民再陷困苦。」
張端景則說:「你可知此事一旦被高人緝查洞悉,將會帶來什麼後果?」
「任何罪責,我一力承擔。」可趙黍隨後冷哼一聲:「查清了又如何?一個無能宗親,死便死了。沒了他,才是一方百姓之幸。」
「此等心思,不宜縱放。」張端景嚴肅勸阻道:「我明白你不喜高平公,可是陰謀暗害之舉,不足以改變局面,無非是泄一時之私憤。」
趙黍哪裡不明白這個道理,有些事情,他自己一個人根本無法改變,到最後所能做到的,無非就是泄私憤罷了。
原本趙黍打算在蒹葭關實現自己的一些想法,可是先慘敗於邪神幽燭,被調回到東勝都後,轉眼又迎來百官參劾,趙黍實在是身心俱疲,深感無能為力。
與趙黍苦悶不同,靈簫卻認為趙黍應該仔細領略這種無能為力,藉助幻象內擾,好好磨礪心性,於是讓他閉門謝客,面壁而坐,直到面對幻象而不動心,方能有所精進。
但這個過程真的太折磨人了,趙黍感覺自己的心神如同一塊燒紅的鐵坯,被放到鐵砧上經受無數次鍛打,以至於外表形容都呈現枯槁之貌。
「你術法造詣高超,可見腦識靈明、知覺敏銳。但過于敏銳,反倒無益於清修,一旦遇到大事便深感震撼,心神不堪磋磨。」靈簫直言道:「所謂俗人昭昭、我獨昏昏,混沌七竅盡開則死。玄珠上升引動幻象內擾,所考驗者在內不在外,你清靜之功大為欠缺,非用猛藥不能去沉疴。」
話雖如此,可是真落到實處修煉,趙黍天天苦熬死撐,仿佛一直行走在懸崖峭壁上,無有一瞬能可鬆懈,偏偏又看不到盡頭所在。
若非今日張端景前來解除禁制,趙黍估計還要繼續忍受幻象,那種直抵內心最脆弱的拷問,根本無法迴避,將心中傷疤一遍遍撕裂開來,無數次地宣告著趙黍的無能。
「你所想的,恐怕不止是你自己。」張端景言道。
趙黍緩步走出正房,環顧草木雜亂的庭院,嘆道:「我近來漸漸明悟,梁國師真正禍亂世間之處,在於其人間道國並非是以蒼生為念,雖為宏圖大願,卻只是梁國師一人獨私之願。
眾生若是因此得益,無非一時僥倖罷了。若不順其心、不合其利者,斷無生機。如此既非神道濟物利人之功,亦失仙道逍遙任物之真。」
「這些話,也是你自己悟出來的?」張端景半信半疑。
趙黍思量再三,說道:「確實得到高人指點。」
「誰?」
「一個蒙眼老人。」趙黍望向張端景,目光炯炯。
張端景露出一絲驚疑神色,可他沒有追問下去,另外囑託幾句後,便匆匆離開了侯府。
「你在試探張端景?」靈簫問道。
「有些事,老師沒有明言,我又不好直接去問,更無法向旁人探聽。」趙黍負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