盅兒進來,裡頭是雞湯銀絲面,蓋著厚厚一層黃油,一開盅蓋兒就是撲鼻的香氣,他在外頭吃酒胃裡早就難受,這會子上一碗麵,茲溜著喝了兩口熱湯,拿筷子挑起細面往嘴邊送。
紀氏抬頭笑看他一眼,手上還拿著單子,也不用筆,拿指甲蓋兒在黑字上頭劃上一道算是刪了一樣東西。
顏連章只當是禮單子,吃得一碗湯麵出了一身大汗,屋子裡碳火燒得旺,他脫了外袍穿著袷衣還是熱,熱雞油浸的面下肚連袷衣也穿不住了,乾脆脫的只剩單衣,放下碗才覺得通身舒泰:「這是甚?官哥兒年辰的禮單子?」
這個兒子來的晚了些,卻是實打實的貴人,不止是東府的貴人,確是一家子的貴人,細算起來,懷上他的時候,正是顏明蓁叫選中當成王妃的時候。
抓周取這樣的好意頭,顏連章心裡開了花,他的官位又上一步,同在穗州的鹽道又不可同日而語了,鹽道只一地方的鹽運,市舶司卻是管著全部出海貿易,官不大,可能進這地方,若不是成王疏通到了太子跟前,哪裡能得這樣的肥缺。
光是官哥兒抓個周,那禮自正門抬到夾道往東府送,一長道兒再沒斷過,顏連章志得意滿,受了人情自然也還送回去,自家大哥是真丈人不錯,卻是個清職,他這裡通的才是青雲路。
紀氏知道丈夫這向因著高升很有些得意忘形,原來在穗州還想著避回江州去,不捲進太子同於家的爭鬥里,如今領了職進得官,哪裡還能同太子撇的清,成王同太子就走的近,如今別個眼裡可不就是太子那一派的人了。
男人在興頭上,萬不能澆冷水。紀氏點點單子:「把這個去了,換成大理石雲嵌屏風。」她說得這一句,喜姑姑還沒應,顏連章先奇道:「可是誰家作壽?」無端端的也沒誰拿大屏風出來當禮。
紀氏嗔他一眼,隨手把單子遞過去,喜姑姑躬身接了退了出去,紀氏這才瞪他:「老爺也太不著調了,若不是韓國道家的來報,我且不知道還有那麼一樁事。」
顏連章思慮得會,這才想起睞姨娘來,他笑一聲:「又不是甚緊要事。」
紀氏伸手點點丈夫:「怎不是緊要事,睞姨娘有了身孕,都已經作了准信了,再不好呆在莊頭上,也是我的不是,懷得一胎倒蠢笨起來,連事兒都記不真了。」
這話論誰也不會信,可顏連章卻不在意,他若真想著睞姨娘,早早便接了她回來,也不至冷落在莊上兩年之久,聽見她有孕,還略皺皺眉頭:「回來便回來,也不是甚大事。」
紀氏要聽的就是丈夫這句話,反手捶腰:「老爺動動嘴皮子,受累的可是我。」說著皺了眉頭:「跟著出去的也知道回來報一聲,早報給我知道,就早接了來,這大雪天的,若顛著了可怎辦?」
一個沒拿姨娘當一回事,一個沒拿肚裡的孩子當一回事,論完這兩句,便吹了燈安歇,哪知道這話才說了一個晚上,第二日雪竟停了,天一晴地下一層白,襯著紅梅枝兒越發的艷,明沅早上起來一面挑著燕窩,一面吩咐採薇把明湘給她畫的白雪紅梅圖拿出來掛上。
九紅昨兒幾次張口想提一提睞姨娘的事兒,可明沅回來了便先吩咐泡上燕窩,再撿了兩付寫得不錯的字預備著明兒進學帶給宋先生看,接著又挑起自家私庫里的東西,明蓁送了幅字兒,她總不能不回禮。
九紅忙裡忙外的跑了兩回,這事兒不及提起來,就到了夜裡,她折騰的一夜都不曾睡好,白日裡起來往正屋去,明沅已經就著雞脯丁子用了一小碗黃米棗仁粥,九紅跺著腳發急:「姑娘真是菩薩性子,半點兒都不急。」
安姨娘那裡怕都要火上房了,她好容易教養個哥兒,養到兩歲大了,睞姨娘這時候殺回來,她夜裡只怕把被角都咬爛了。
明沅聽見九紅這一句,撲哧一笑,拿筷子頭點點碟子:「再給盛一碗來,明兒叫廚房送芙蓉蛋來佐粥,不必加肉,做素的便行。」
看她還吃的下,九紅一肚子擔憂沒地兒吐露,真拿了泥金小碟又給舀了一碟子雞丁瓜脯,眼看著明沅又用一碗粥,吃的身子熱乎乎,罩上白底繡綠萼梅的斗蓬,套上暖手筒,慢悠悠步出院子,采茵采苓兩個提著八仙盒跟在她身後往綠雲舫去。
九紅撤了桌兒去尋采菽,她已經明白些大宅院裡的彎彎繞繞了,那求著明沅送錢回去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