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低聲抽泣,感懷落淚。
她們,都是真正的可憐人。
有幾位之前便是落跎的儒生,也是閉上眼,身軀震顫。
河岸邊,一位位書生站起身,那些花白頭髮的,都是眼中淚落,手中酒杯顫抖,送不到嘴邊。
仙舟之上,言真輕皺眉道:「青藤這是又有迷障了嗎?」
青藤。
青藤先生徐謂。
當初陷入迷障,他離開世人視線百多年。
因為這種迷障會不自覺引動,然後與外人產生共鳴。
便如現在,徐謂一首詩詞,就能讓無數儒生感同身受,心生悲切。
仙舟上,也只有言真輕他們那些已經自成天地道域的半聖才不受迷障影響。
道域之力,乃是脫胎迷障之上,心中自有自己的世界為道標,不會迷失。
河面上,小舟輕飄飄蕩來,徐謂的聲音再次吟唱傳來。
「半生落魄已成翁,獨立船頭嘯清風。」
清風拂面,讓人忘卻身在何處。
「筆底明珠何處賣,閒拋閒擲煙波中。」
落魄,頹唐。
徐謂的詩文,寫盡了淒涼文人的境遇。
你說清高也好,你說風骨也罷,到頭來,其中冷暖,當真只有自己知道。
這蒼涼歌聲,與之前那溫婉的白狐謠疊加,讓人頓時覺得生無可戀。
此生落跎,一切成空。
無數茫然的儒道修行者站起身,盯著面前水面,好似就此一躍,方是解脫。
這就是儒道大修的手段。
一言,可讓人心神迷失,生死不自知。
這般手段,讓一直撫琴不斷的白無痕指尖都輕顫一下。
如此大修,心神之力,堪比九尾。
上一個讓她驚異的,是韓牧野。
仙舟之外,人人迷失。
仙舟之上,倒是還有不少人神色清明。
皺著眉的陸雨舟轉過頭,看韓牧野,微微一愣。
此時的韓牧野自己毫無異樣,反而是將眼中含淚的木婉摟在懷裡,輕聲安慰。
「兄弟,你可不能讓徐青藤一詩壞了玉曇花文會啊。」陸雨舟笑一聲,轉頭看向其他幾人。
秦蘇陽等人面上都是閃過笑意。
他們都是半聖,神色坦然,並無迷失心神之憂。
但他們此時自然不方便出手。
徐謂還不是半聖。
在他們看來,韓牧野是後輩,竟然沒有被迷障之力影響。
那這齣手的自然只能是韓牧野了。
韓牧野點點頭,抬頭看向只在數百丈外的木舟。
立在舟上的徐謂穿一身黑袍,面帶微笑。
他身周空間扭曲,似乎人在另一處世界。
神魂之力太強,要成道域而不能,自身力量無法穩固,處在迷失的邊緣。
當初韓牧野那一顆丹藥,能救回徐謂的命,卻不能讓他徹底醒悟。
所以這麼長時間來,徐謂都是泛舟河上,少有與人交集。
看著徐謂,韓牧野也是面上露出笑意。
他並不怪徐謂一首詩詞,鎮壓全場,讓這文會都辦不下去。
越是有這般事情來,越是佳話。
文會中有半聖坐鎮,不會出什麼大的紕漏。
不過此時此景,他也該吟詩一首了。
風頭被徐謂占盡了無所謂,但再不破了這迷障,對許多人來說,會傷了心神。
那就不好了。
輕輕抬手,韓牧野的聲音響起。
「辛苦遭逢,起,一,經……」
此生辛苦,白首窮經。
韓牧野一句話,仙舟之上尚還清醒的那些半聖強者個個色變。
原本陷入迷障的那些人當中,非儒道修行者還好,並未因這一句感同身受,只有有些心酸之意。
那些苦學無數年,依然困頓的儒道修士,已經是心中悲憤不能自持。
「吾飽學詩書六十載,終究不過如此,哎……」
「辛苦遭逢,一經難讀,人生啊……」
越是大儒,越是心中有所感。
陸雨舟和言真輕等人奇怪的看著韓牧野。
這傢伙不是要破徐青藤的迷障之局嗎?怎麼這詩文不但沒有破局,反而是與之相合,讓人更加欲脫而不能?
韓牧野面上神色不變,看著前方碧綠河水,再次開口。
「辛苦遭逢起一經,干戈寥落四周星。山河破碎風飄絮」
中州皇城,萬年未逢干戈,但皇城人家,誰家不曾白幡飄蕩?
天玄之外,血染金甲,赤焰軍埋骨之處,便是破碎山河。
韓牧野的聲音迴蕩,天地之間似乎有嗚咽聲起。
這是此方天地的悲鳴,為那無數不曾歸來的英雄,為無數破碎的山河天地。
如果說徐青藤的詩文是在感懷傷己,那韓牧野的這詩詞,已經與天地同悲。
傷己之道,大宗師不能持。
但天地同悲,半聖道域震盪,仿佛九天落淚!
這一刻,陸雨舟身外三尺,青氣繚繞,身軀震顫,瞪大眼睛。
他道域才成不久,那一方融入天玄化為東山郡的世界可不就是干戈寥落,星辰破碎?
言真輕面色凝重,有些疑惑的轉頭看向陸雨舟,又看看韓牧野。
「他們不是兄弟相稱嗎,現在看,似乎,」黃庭豎轉頭看陸雨舟,低聲道:「老陸這道域不穩啊……」
一句鎮尋常儒修,兩句壓半聖大儒,韓牧野這詩文,似乎要與徐青藤一起將今日永定河邊所有人一網打盡?
秦蘇陽目中精光閃動,盯著韓牧野。
他很好奇,韓牧野的詩文全文到底如何。
到底是要彰顯自身修行,故意與徐青藤聯手,力壓所有人,引半聖出手,一鳴驚人,還是要力挽狂瀾,語不驚人死不休?
全文未出之前,無人知韓牧野心意。
但船頭之上,幾位半聖身上已經有淡淡的靈光涌動。
若是韓牧野的詩文當真有招引禍亂之意,他們會出手。
韓牧野似乎有所覺,轉過頭,輕笑一聲,然後朗聲開口。
「辛苦遭逢起一經,干戈寥落四周星。山河破碎風飄絮,身世浮沉雨打萍。」
前三句說儒道,最後一句卻是將這永定河上畫舫仙舟所有人都包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