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之努力,盡付東流。
家族之生死存亡,全賴李二陛下一念之間……
他後悔,他身邊的獨孤覽則是腸子都快悔青了!
想當初,他可是最堅定表明不摻合兵變的那一個,闔家上下全部置身事外,甚至連把守的城門都不許關隴軍隊進城,就是為了徹徹底底隔斷與關隴各家的瓜葛。
結果卻在長孫無忌的威脅之下膽怯了,稀里糊塗的摻合進來。
現在想想,就算他強硬的將長孫無忌懟回去,誓死也肯摻合兵變又能如何?長孫無忌難不成還敢不顧內部團結將他獨孤家滅門?說到底,還是立場不堅定,看不清局勢,下意識的認為長孫無忌能夠成事,唯恐兵變成功之後遭到長孫無忌的報復、打壓,也令別家分潤功勳,將獨孤家徹底壓制下去。
如今長孫無忌已死,兵變徹底失敗,李二陛下也回來了,關隴應當何去何從,獨孤家又當何去何從?
……
門外響起腳步聲,一個僕人推門而入,恭聲道「啟稟郢國公,太子殿下前來弔唁趙國公,已經到了山門之外。」
屋內三人精神一振,令狐德棻豁然站起,急聲問道「可有太子儀仗?」
有沒有儀仗,意義絕對不同,若有,則是太子代表朝廷前來弔唁,朝廷斷然不會給一個謀逆之人弔唁,也就意味著李二陛下對於關隴兵變既往不咎;若無,則太子只不過是只身前來,只代表他自己,雖然也預示著李二陛下不會追究長孫無忌的謀逆之罪,但也不會就此揭過。
僕人自是不懂得這些「唯有太子帶著幾十禁衛而來,並無儀仗。」
屋內便是一靜,三人互視一眼,而後不約而同嘆了口氣……
宇文士及振作精神,道「無論如何,太子能夠在此刻前來弔唁,總算是件好事,吾等不能奢求太多。」
謀逆既是死罪,仁慈一點的君主會誅殺首惡、闔族流徙邊疆、子孫永世不得錄用,略微心狠一點便是「夷三族」。如今李二陛下命太子前來,顯然是將謀逆之罪歸於長孫無忌一身,對其餘「從賊」者不會過分追究,已經是寬厚仁慈、法外開恩。
令狐德棻頷首道「走吧,叫上長孫家的子弟,一起出去迎接太子。」
三人各自撐傘,相繼走出廂房,又將長孫家的子弟叫上,二十餘人直奔山門外,將李承乾迎入寺內,來到靈堂弔唁。
李承乾面容和煦,非但未因關隴起兵欲置他於死地而有任何不豫之色,更不曾因為易儲之事無可更改而所有頹喪,肅容施禮上香之後,又和顏悅色的撫慰了一眾長孫家家眷,這才退出靈堂,被宇文士及邀請著前往廂房落座。
僕人奉上香茗,只有李承乾與宇文士及兩人相對而坐,茶香氤氳,窗外風雨大作,兩人居然一時相顧無言。
說什麼呢?
原本打生打死、預置對方於死地,搶奪大唐中樞權力的雙方,如今一方兵敗如山倒,幾百年積累下來的家底即將毀於一旦,再不復往昔的輝煌繁盛,一方固然取勝卻在樂極之時遭受重創,儲位已然不可保留,下場未必比關隴門閥更好……
沒有贏家,兩敗俱傷。
宇文士及捏著茶杯,半晌才苦笑一聲「此前種種,關隴有愧於殿下,不敢說恕罪之類的話語,但好教殿下知道,吾等自知罪孽深重,在此,向殿下賠罪。」
言罷,放下茶杯,起身一揖及地。
李承乾忙站起雙手攙扶,感慨道「過去之事,孰是孰非已無意義,縱然沒有關隴起兵,孤這個儲君也註定要讓位……只希望郢國公牢記前車之鑑,往後將天下蒼生放於心頭,勿使權力之欲腐蝕初衷,更不要為了一己之私動搖國本、荼毒百姓。」
事實上,他的確很看得開。
誰能對權力沒有貪慾之心呢?此乃人之本性,他李承乾此時此刻明知回天乏術,心裡又豈能完全放下,毫不在意那曾經唾手可得的至尊權力?關隴兵變,固然是錯,但換了旁人,想必也定是與關隴一般無二。
站在他們這個層級,早已超越尋常的是非黑白。
沒有誰當真純潔如水,也沒有誰一定漆黑如墨,黑白對錯,交織斑雜,眼前唯有利益而已。
第兩千六十九章 門閥落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