渥城縣,安州刺史府。
堂前的空地上停放著一排大車,僕婢們正流水價往來於內外,搬出大大小小的箱籠,得力的管事崔賢奴帶著幾名親信,挨個檢查箱籠有沒有綑紮牢固,時不時呵斥幾聲。
幾名披著罩衣的女眷站在門廊旁邊,有人哭哭啼啼。
面容嚴肅、法令紋很深的徒單航皺了皺眉,便有婆子過去,勸說她們安靜下來。可是女人們反而哭的更加悲傷了。
有位衣著華貴的婦人,起初抽噎,也不知婆子說了什麼,忽然引得她放聲大哭:「若在中都,哪會有這樣的事?我早說了,就在中都最好,哪怕是在國史院、太常寺掛個閒職,也勝似做這個朝不保夕的狗屁刺史!」
這話可就過分了。
換了其他人在大庭廣眾下這麼抱怨家主,早就被狠狠叱罵。可這位乃是徒單航的正妻,渤海大氏的嫡女,是有資格做誥命夫人的!她抱怨兩句,婆子敢說什麼?
徒單航自己,都只能眼角抽搐兩下,深深地嘆了口氣。
徒單航當日離京,是因為牽扯進了朝堂上的儒臣與舊時權臣胥持國所遺派系的爭鬥,被當作族中付出的代價,所以走得甚是狼狽,確實有些委屈了新婚的夫人。
但他畢竟是徒單氏的子弟,再怎麼仕途不利,總不至於被扔到陝西路那等赤地千里、易子而食的地方。
中都固然很好,安州本也不錯。若沒有過去兩年的戰事,安州在中都路算富庶的地方,而且但有治績,也便於中都的族親們稍稍運作,在行止簿上早早列名,以求遷轉。
至於現在這局面,誰能想到潰兵們忽然抱團,聚集起了這麼大的勢力?誰又能想到,就在中都路的範圍之內,朝廷的威望會跌落到這份上?
徒單航甚至覺得,真要是楊安兒殺來,自己奮勇殺賊,力戰而死,倒也壯烈。如今去了楊安兒這頭狼,卻來了郭寧這條盤踞本地的猛虎……
當日此人就拒絕了我的善意,如今他要什麼,做什麼,全然難以猜測!
徒單航只聽說,在涿州那面,已經陷入了荒唐局面。三天前,刺史粘割貞成了潰兵首領靖安民的傀儡,只有他自己還在掩耳盜鈴,裝作一切如常。而那個野戰擊退了胡沙虎、一舉控制涿州的郭寧,此刻正率軍往安州折返……
我徒單航是中都貴胄,是要臉的,可不願意效法粘割貞這軟骨頭!眼下這局面,保住朝廷臉面的最好辦法,就是根本不和那郭寧照面!
眼下正是春耕時分,我且去巡視田畝禾稼,等局面稍定,再作區處。另外,還得向雄州永定軍借一些兵馬,無論如何保住自家安全,以震懾那些潰兵!
至於渥城這裡的情況,我也得掌握住了。嗯,不妨給新橋營那邊的俞景純傳個話,讓他想辦法斡旋一番,先探一探郭寧的底!
還有很多事,都要盤算清楚呢,我這刺史,真正是日理萬機,當得何等辛苦?偏偏家中這位主母,只曉得哭!
耳畔聽得大氏夫人仍在抱怨,徒單航愈發焦躁。
「阿魯帶!張郊!」他喊道:「將那些百姓驅得遠些,家中閒話,莫讓他們聽見!」
當日蕭好胡和親信部下皆死,他麾下的數百奚軍一片大亂,逃散了不少。徒單航聽說這情形,連忙派人去招攬,發現有個小首領張郊還在,便以他牽頭,聚集了百餘人。
如今渥城縣裡的武力,便分別由司軍夾古阿魯帶、軍轄張郊兩人負責。夾古阿魯帶是徒單氏的家將,有些勇力,腦子卻不好使,這會兒不知去了那裡,只有張郊急匆匆過來。
老實說,張郊自己也有幾分茫然。
當日郭寧殺入高陽關時,他是被郭寧無意間放過的一人。後來還一度慶幸蕭好胡等人皆死,才給了他直接在安州刺史門下為官的機會。
可現在看來,咳咳……徒單刺史所代表的大金朝廷,好像沒有自己想像中的威嚴不可侵犯。至於這位刺史本人,甚至有些迂腐。
張郊當然明白徒單航的意思。
徒單刺史豈止不想外人聽到自家女眷的胡言亂語,更不想讓全城之人知道他這個刺史要倉惶出城。哪怕他打著巡視禾稼的旗號,還是愈少人知道愈好。
第五十三章 租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