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好,指腹極輕地撫摸了一下衡南頸上的掐痕。
她像個仿真人偶似的閃了閃睫毛,沒有做出任何表情,仿佛毫不知痛。
盛君殊意識到,他三個月來一點點引出來的,會打人踹人、對他笑、送他燈泡的衡南,又變回去了。他不在的時候,有人掐住他師妹的脖子,逼著她再度縮進了一開始那副與世隔絕的、無法跟旁人交流的殼子裡。
更讓他受不了的是,師妹手上還捏著靈犀。剛才她肯定呼救了,想想衡南那麼無助,那麼害怕的時候,他優哉游哉地往回走,甚至一點也不知道……
盛君殊眼眸沉沉,指節猛然攥緊。
窗外暴雨拍窗,間隔電閃雷鳴,忽明忽暗。
不知道有多少年,他未曾生出如此凜冽的殺氣。一張空白符紙祭出,懸浮空中,中指在刀刃上一擦,以帶血的指,快速連接八方星宿。每引至一星,血紅的星便盈盈亮起。
一連亮了七星,符紙撐不住似的,在空中重重抖動,咯咯吱吱,幾乎崩裂。
「吾奉威天:山河日月,在吾掌中,使明則明,使暗則暗。三十三天神,在吾法下,使東則東,使西則西,從吾封侯,不遵令者斬首!」
盛君殊伸手輕輕遮住衡南雙耳。
最後一星點亮,天邊蘧然傳來鳳鳴。
鳳鳴並非一種鳥鳴,並不悅耳,而是傳說中三十三天神獸啼哭之聲,聽起來像放大了數倍的耳鳴,如果啼叫不休,普通人頭暈目眩,不久雙耳嗡鳴出血,普通玻璃能在數秒內炸開蛛絲網裂紋。
鳳鳴三聲即停,窗外猛然大亮,金色光芒將別墅之外映得如同白晝。
碩大的火鳳幻影,赤紅色,籠罩在城市上空。
火鳳展翅,如夢似幻的長長尾翎,留下成片瑰麗的火燒雲,火鳳之後,出現一架華貴無匹的軒敞車架。
車身鑲金嵌玉,刻有朱雀玄武,鏤雕捲曲花葉,高挑起的車篷為赤色雲錦,隱約晃動的車簾為串起的白色東珠。
馬車頭頂彤色霞光,底踩銀白海波,晃晃悠悠穿雲而過。
屋內的日光燈被襯得暗淡,盛君殊臉上落滿光華,抬眼注視天上車架,像是看著普通的煙花。
對人間所有的玄學門派來說,畫符咒的原理,在於求神辦事。求何事,則向對應的主事神祈禱,主事神有千千萬萬,附於符上顯聖,從不現真身。
但有一種符咒例外,此咒名叫威天神咒。
威天神咒,請的並非小小主事神,而是萬物之源,神明之首:傳說中,火鳳之後「三駕車」,正是伏羲,女媧,神農三聖並駕齊驅。
要多大的面子,才能請上古神明現身,而且一請就是三位?
因此,威天神咒為萬咒之王,會此咒者,鳳毛麟角。當初垚山上下三千餘人,也就只有師父會威天神咒。
師父去世之後,盛君殊是唯一一個只靠自己就能喚出「三駕車」的人,也因此,順理成章成為垚山掌門。
三聖現身,是場沒懸念的碾壓局,方圓五百里的所有怨鬼、厲鬼、行屍,將會立刻灼滅成灰。盛君殊祭出威天神咒,就是打定心思,那團黑氣即使已經跑出了半個清河,也得立刻給他死。
可這一回,雲頭才出了第一輛馬車,盛君殊懷裡的衡南,霍然直挺挺地坐了起來。
「衡南?」
衡南喉嚨里咯咯作響,語不成句。
盛君殊將她的臉搬向自己,赫然發現衡南雙眼已變作一對金瞳。
「……」
這對金瞳,宛如精心打磨的一雙寶石玉珠,折射出無數道光,粲然生輝,映得她整張蒼白的面孔都有飄忽之態。
因為那雙金黃的眸子像一片純粹的雪原或沙漠,不含任何人類的愛憎情緒,像是擺在祭壇廟宇內的金剛天王金塑之眼,盯著看久了,心頭有些發毛。
她脖子上的掐痕,慢慢地,也像被擦除了一般憑空消失。
「衡南,衡南?」讓盛君殊捧著臉呼喚,那對金瞳還是詭異地古井無波。
盛君殊抬頭望向雲層中,火鳳已經淡得幾乎消去,第二輛、第三輛馬車依然沒有出現。
到底怎麼回事?是他鑽研不精,還是修為不夠?
衡南又是什麼情況?
鬼胎(二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