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作為士紳,自己的利益受損,說的時候就不能只說自己。像宋朝那樣傻呵呵地說實話,與士大夫治天下之類,這就有些過於狂妄了。
只說自己,那是小人言利。
若說百姓,那是為民請命。
而且有一說一,確確實實對小農階層的生活造成了很大的影響。
工商業發展的本質,就是奔著把小農逼破產、逼著小農去當僱工或者去南洋使勁兒的。
除了物質上的利益受損之外,還有精神層面的損失。
上一次的先賢祠事件,在高層看,是保守派對支持工商的改革派的一次前哨戰。
在底層看,也涉及到一個移風易俗的問題。
之前的風俗,是看這個人的出身,以便確定是否獲得尊重。
而現在,松江府有些向錢看了。有錢就是太爺、老闆;沒錢哪怕有些文化,也就是個窮酸。
雖然這個問題也不是第一天出現了,但是之前沒有這麼嚴重。
而且作為一個封建王朝,是有嚴格的等級制度的,商人能穿什麼樣的衣服、什麼布料,那都是有規定的。
可這種規定,從明末就已經被逐漸打破了。穿啥,雖然有法律規定,但實際上管的很鬆。當然像是龍袍啊、九間庭的房子、朱門銅獸之類的東西,那還是底線,一般也沒有敢動這個的。
如今這個問題變得越發嚴重,這些士紳階層們在精神層面上也受到了損害,最終由上面的保守派支持、下面的人自發搞出了鄉賢祠案。
這些問題的本質,還是經濟問題。禮法,按照日本儒生的說法,也就是用行政手段來反經濟基礎。
劉鈺也不敢真的搞什麼永佃、減租減息,這也註定了劉鈺在言語上,是不可能辯贏這些士紳的。
松江府小農生活艱難的本質,到底是因為米價降低?還是因為土地兼併?
哪個是本?那個是末?
這一點,其實在場的每個人都心知肚明。
劉鈺也知道自己只能嚇唬嚇唬他們,也不敢真的那麼干。
這老士紳講了一大通看似非常有道理的道理,劉鈺假裝思索了片刻後,決定用一套認不清矛盾本質的話術,來試試這些鄉紳們到底還沒有「跟上新時代」的可能。
問題的本質,是土地兼併、地租過高。
劉鈺避開這個本質的問題,卻道:「老人家說的也有道理。這小農苦困的根源,終究還是人多地少。我看即便停了外來的糧食進口,這小農的生活也難好轉。」
「即便今日好轉,日後生了兒子、兒子又生孫子,子子孫孫無窮匱也。而地不加增,日後的苦困也是難免的。」
「剛才我所說的永佃、均田之事,似確實有些考慮不周了。」
見劉鈺居然能主動說他自己考慮不周,這些士紳們驚訝之餘,也連忙順杆而上道:「鯨侯日理萬機,一時考慮不周也屬正常。的確,子子孫孫無窮匱也,便是今日均田,明日再均,日後這土地終是不夠用的。此事,實不能治本。」
劉鈺笑道:「諸位既都有仁愛之心,又多為社稷長久考慮。我倒是有個辦法,你們聽聽如何?」
「如今朝廷已下南洋,這南洋荒地甚多。不說南洋,便是台灣,也有諸多土地上代開墾。台灣之外,還有東北、蝦夷等地。」
「你們雖是士紳,多有土地。但你們又非基督徒,妻妾也必多,子孫興盛。固然耕讀傳家久遠,但也不可不考慮日後基業事。」
「不若這樣,你們出錢、佃農出力,竟去南洋、台灣等地墾荒種植如何?」
「墾百畝田,出力者取半,你們出資者亦取半。日後留於子孫,亦是產業。」
「待開墾之後,或回鄉招徂佃農、活在閩粵等地招募鄉民租種。這難道不好嗎?」
「如此一來,你們的產業既多,也不用擔心子孫興盛而至家產愈分愈薄;又可使得大量『多餘』的人口有業可依,也是為社稷久遠出了力。」
「若是以往,覺得萬里之遙,實在太遠。但如今,海運興盛,去台灣、下南洋,都在月內。」
「我看,我們各退一步,如何?」
第四八二章 新舊利益的衝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