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苦笑道:「朕每讀先秦古籍,見百家士人遊說時候,必要先講故事。此賦比興之真意乎?原來竟是在這,呵,好、好得很吶!」
劉鈺忙道:「陛下,臣聞西洋某國之內閣秘書長曾言:事物是普遍聯繫的。這茂隆銀廠事,應該說早已註定,此即為普遍聯繫下的道法自然。」
「本朝歷來缺銅,驅逐韃虜恢復山河之後,休養生息,民生發展,各地都缺銅錢。」
「本來尋的是去日本買銅,奈何新井白石以『骨、毛』之論,鎖緊了銀銅出口。」
「本朝不得已,入滇采滇銅以鑄錢。而之所以非要鑄錢,因為前朝、前前朝之教訓,紙鈔崩了,本朝不敢發紙鈔。」
「是故雖滇地遙遠,卻亦不得不去采銅熔煉。」
「遂,二十年間,論熔煉、採礦、冶銀銅之術,滇地人才最盛。」
「於是,才有鄉民入土司地,於邊境處開採茂隆銀若無朝廷缺銅鑄錢開採滇礦,則如何能有七八萬懂得挖礦冶煉的礦工,直接去那邊采白銀呢?而若日本一直出口銅且不加價,本朝又怎麼會去雲南采銅呢?而若前朝紙鈔不曾崩,本朝以白銀計稅,只怕早就發行銅貫紙鈔了。」
「礦工總不可能是一夜之間石頭縫了蹦出的七八萬人吧?」
這道理一說,也讓皇帝不得不點頭同意,心裡嘀咕著這個西洋內閣秘書長說的話,心想倒的確如此。
又把劉鈺的邏輯捋了一遍,心想這日本國禁銅出口,竟能導致緬甸邊境之事?
倒真是聞所未聞之道理。可仔細一想,又似,若不然何必要去雲南此等偏遠之地開礦?真是被銅逼得沒辦法了,又擔心前朝紙鈔故事,不敢發紙鈔。
而這些年那裡的礦場忽然一下子就爆發式地出現了幾萬漢民,如劉鈺所說,採礦可不是個誰都能幹的,這些人指定之前就是干採礦的,而且肯定還是雲南地區的,否則跑不到那麼遠。
雲南地區,現在是大順的銅礦支柱,支撐了大順百分之六十左右的銅,剩下的百分之二十多是靠迫使日本開關之後貿易得來的。
不但要鑄錢,軍改之後的銅需求更是巨大。尤其是海軍,簡直是一口吞木頭、一口吞銅料。
如今緬甸邊境地區的這個銀礦,引得許多想要立功的人,躍躍欲試。
大順可真是缺銀缺銅缺的想哭,一個年產銀十數萬兩的大銀礦,又處在土司、緬甸等錯綜複雜之地。如今漢民日多,欲內附而抗土司,不少渴望軍功的人直接跳起來支持。
不少軍官夜裡喝酒,說正愁找不到值得打的地方,這麼大的銀礦,可是值得的,這可不是天上掉下來的功勳?
這些皇帝都清楚,只是因為擔心控制不好,尤其是邊將擅自擴大戰爭規模,和緬甸的戰爭升級,到時候怕引起英國人的警覺和干涉,甚至英人出槍、緬甸出人,拖住大順,這可就壞了大順這邊南下印度收稅的大略了。
是以皇帝一直壓著,要先把周邊的真正敵人掃乾淨,回過頭來在收拾身邊的弱雞。沒有西洋人的槍炮,周邊不值一提。
只是沒想到劉鈺能拿這個說事。
但皇帝想了一下,又覺得剛才劉鈺問日後能否安穩的時候,自己脫口而出說肯定可以,可見自己內心也明白,漢民越多,越安穩。
哪怕礦上是最容易出亂子的地方,可比起那些土司,相對來說,開礦的挖礦的肯定比種地的鬧心,但比起那些土司又比那些土司省心,兩害相權取其輕。
按這個邏輯,竟似劉鈺的激進的四川工商業發展計劃,頗有道理?
皇帝笑道:「你啊你……」
「按你的道理來說,既然事物是普遍聯繫的,那無非是說,漕運的事,不能只看兩淮,還要看南洋日本;鹽改的事,不能只看淮北,還要看淮南四川湖廣。然後藉此引出川鹽之事、再由川鹽引出煤炭?」
「牽一髮而動全身,凡事需得考慮周全?」
劉鈺卻否認道:「陛下,臣不是這個意思。臣斗膽,請陛下試想,陛下知道銀礦事的時候,第一反應是什麼?」
皇帝想了一下,卻不回答。
這話不好說,心裡知道就行。
第一反
第六八四章 拍馬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