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安至今還記得她母親是怎麼死的,豫章城破,她先把弟妹推落城牆,然後自己也從城牆上一躍而下。
被千軍萬馬踩成了爛泥。
很疼吧?一定很疼吧?
她眼裡慢慢漫起水霧,眼淚一滴一滴的溢出眼眶。
「你怎麼又哭了呀?」一個粉雕玉琢的四五歲的小姑娘輕巧的攀上她的床,揮著軟軟的嫩嫩的小手給她擦眼淚,老氣橫秋的嘆口氣:「莫要哭啦,你的眼淚都快要比的上恆河的水啦。」
衛安紅紅的眼眶更紅,蒼白無血色的唇抖了抖,一臉迷惘的瞧著眼前的小孩子。
靖安侯府里好似並沒有這個年紀的小姑娘,縱使有,也不該出現在她房裡才是,她吞下喉嚨里的嗚咽,眼巴巴的瞧著面前的小娃娃:「你是誰?」
看見小孩子就又想起自己的孩子,那是她的骨血,是從她身體裡掉下來的一塊肉,她什麼也沒有了,只有孩子。
一念至此,連忙又探身喊李嬤嬤,是她這院子裡的管事嬤嬤,這個時候,她應該在的。
可是照舊沒得到回應,她想起之前那個荒誕離奇的夢,有些害怕,也顧不得小孩子沒有回答自己的問題,艱難的直起身子想要下床。
「別去!」小姑娘扯住她的衣裳,仰著臉看她,眼裡全是驚恐和不忍。
小姑娘眼睛亮的出奇,仿佛天上的星辰全掉進了她眼裡,衛安愣住,彎下腰來摸一摸小姑娘的臉,軟了聲音:「不行呀,我要去看我的孩子......」
可她還沒走出一步,小姑娘已經跑過來擋在她跟前:「不要去了,我死的樣子不好看,會嚇著你。」
衛安的腳步僵住,腦海里閃現一個極熟悉又極飄渺的畫面-----一個渾身青紫的小嬰兒眼睛緊閉,嘴唇青紫的被泡在了澡盆里,沒有半點生息。
她毛骨悚然,只覺得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退後兩步驚恐的抱住了頭。
「別怕別怕。」小姑娘過來圈她的腰:「我現在變好看啦,你不要怕......」她聲音染上哭腔:「娘親,你抱一抱我,你都沒有抱過我......」
衛安全身的汗毛都豎起來,終於記起來了。
哪裡有什麼孩子,她的孩子早已經死了,剛出生就被溺死在了澡盆里。
小姑娘把臉埋在她腰上,抱的緊緊的:「娘親,下輩子不要嫁給爹爹了,他是壞人......他把我扔在水裡......」她聲音抖的厲害:「我好冷啊,好疼......」
衛安全想起來了。
這是她已經嫁給彭采臣的第九年,她生下孩子以後體虛血弱,虧損得厲害,生產了兩天多也沒瞧見自己的孩子,急的躺不住,捂著頭跌跌撞撞的去偏院要看孩子。
可她沒看見孩子,只透過窗戶縫看見了彭采臣和彭凌薇,這對兄妹背對著窗戶,面對著澡盆立著,看不清表情,說話的語氣卻冰冷刺骨。
「不如不活著,她活了,公主生下來的怎麼辦呢?」彭凌薇說:「公主都說了,她的女兒才能是嫡長女,還沒落地呢,聖上就先給了縣主的爵位......」
澡盆里滿澡盆都是水,小嬰兒眼睛緊閉和嘴唇青紫的模樣實在太過駭人,衛安驚恐到了極致,竟半點聲音也發不出來。
「心慈手軟成不了大事。」彭凌薇嘆息一聲拽住了彭采臣要伸出去的手:「之前那麼多事都做了,衛玠死了,衛夫人死了,你手上沾的她家的血,都能匯成一條河了,現在來做這個作態做什麼?死了這一個,再弄死她,還怕沒人再給你生?」
衛安視線飄忽,恍惚聽見彭凌薇還在喋喋不休:「何況現在她那個漏網之魚的義兄帶頭舉起反旗造反,說是要給衛家四房正名給衛家報仇,聖上只怕氣的要吐血......你可別犯糊塗......」
衣裳被拽了個趔趄,她木木的垂頭去看仰起頭來的小姑娘,聽見她說:「娘親,你別怕,外公外婆把我照顧的可好啦,我一點兒也不痛。還有舅舅們陪我玩......娘親,我帶你一起去吧......」
衛安一個激靈,終於徹底從夢裡醒過來。
屋子裡再也沒有粉紅色帳子和紫檀雕獸三角香爐,視線所及唯有一張破爛的八仙桌,空落落的讓人看著心裡發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