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在南北夾縫中自處?
那前來報訊的弟子忍不住看了謝允一眼,儘管對他一番話聽得雲裡霧裡,還是沖周翡點頭道:「不錯,周師妹,趙長老說照這樣下去,咱們必不能緊閉山門、消極抵抗,恐怕這是一場硬仗,令你速去長老堂,他有要緊的話要交待給你,托你立刻帶人離開蜀中,去給大當家報訊。」
周翡忍不住抓緊了魚老那隻異乎尋常的死人手。
她聽懂了,這是讓她臨陣脫逃的意思。
趙長老剛還說讓她「當個人用」,這麼快又改變主意,肯定山下的形勢極不樂觀。
周翡孤身一人的時候,可以以身犯險,也可以渾水摸魚,身邊有需要照顧救助的朋友時,可以一諾千金,為了別人學會隱忍,然而當她身後是整個四十八寨、是默無聲息的群山、是山下所有閒散的茶樓棋館、集市人家時……她便覺得自己好像被一千層牽機牢牢地綁了起來,吹一口氣都很可能從身上割下點什麼。
&周翡試著在一片混亂中清理出自己的頭緒,然而未果,她甚至忘了身邊還有個死人,無意識地往前走了一步,一拉一拽中,原本端坐的魚老軟綿綿地坍了下來,一頭往地面載去。
周翡手忙腳亂地扶住他。
對了,她甚至連這洗墨江中的牽機都不知能不能順利打開。
在那一瞬間,周翡鼻子一酸,心頭忽然湧上一股如鯁在喉一般的無力和委屈,吐不出來,也咽不下去。
只有站在她身邊的謝允看見了她驟然開始泛紅的眼圈。
一瞬間,謝允的心就軟了下去,他暗自忖道:「算了吧。」
四十八寨的生死存亡不該架在這個單薄的肩膀上,太荒謬了。
謝允回想起自己之前種種魔障了似的想法,不由自嘲,心道:「你這懦夫,自己當年無能為力的事,還指望能從別人那得到一點慰藉嗎?」
他搖搖頭,見周翡側臉在微弱的燈火下顯得越發無瑕,面似白瓷,眼如琉璃,是配得上「美人」之稱的。
謝允忽然只讓她趴在自己懷裡痛哭一場,捋平她柔軟的長髮,按她長輩們的想法,帶她離開這裡。
至於往後……如今這世道,誰還沒有家破人亡過呢?
周翡彎腰去扶魚老,她低下頭的時候,洗墨江的濤聲匯成一股,沉重地湧入她的耳朵,她擔起魚老沉重的身體,想起自己被困在洗墨江中,魚老第一次逼著她坐在駭人的江心閉上眼「練刀」。
&味的瞎比劃是沒用的,外面老藝人領的猴翻的跟頭比你還多,它會輕功嗎?你只有靜下來,不要急也不要慌,然後把心裡的雜念一樣一樣地取出來扔開,才能看清你的刀,不然你還指望能成什麼大器?我看哪,滿江的牽機線,至多能把你培養成一隻上躥下跳的大跳蚤。」
&要急,也不要慌,把心裡的雜念一樣一樣地取出來扔開。」周翡深吸了一口氣,默念著這句話,她彎著腰,在魚老身邊站了好一會,眉目低垂,看起來就像是在聆聽死者的耳語一樣。
不錯,她還沒死到臨頭呢!
周翡毫無預兆地站直了,剛好錯過謝允來扶她的手,她像一根沒怎麼準備好的細竹,還不如木柴棍粗,隨便來一陣風也能壓彎她的腰,但每每稍有喘息餘地,她又總能自己站好。
謝允下意識地蜷起手指,有些驚愕地看著她。
&兩個師兄,」周翡吩咐道,「把魚太師叔抬上去——有人會操縱牽機嗎——算了,都不會我試試,等我打開牽機,抬著魚老跟我一起去長老堂。」
旁邊有人忍不住問道:「把魚老抬到長老堂?」
周翡:「不錯等討回了兇手的腦袋,回來一起下葬。」
一幫年輕弟子突逢大事,未免都有些六神無主,聽她一字一頓十分堅決,本能地順從了這個命令,立刻找了幾個人上前,輕手輕腳地將魚老的屍體抬走,順著來時的藤條重新爬了上去。
周翡又沖李妍道:「叫你下來,本想讓你給魚太師叔磕個頭,來不及了,你先上去等我吧。」
在岸上時,周翡對於李妍來說,雖然厲害,但只是個值得崇拜的朋友、姐妹,然而此時,李妍突然覺得她變成了林浩師兄、趙長老……甚至李大當家,成了某種危難時候可以躲在她身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