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死人山」的大名,周翡一路上也算聽過了,什麼時候那幫人能幹點好事才是新聞。
可是憑什麼他們能這麼理直氣壯、洋洋得意呢?
憑什麼大聲喧譁的,永遠都是那些卑鄙的、無恥的,憑什麼他們這些惡棍能堂而皇之地將二十年沉冤貼在腦門上招搖過市,而白骨已乾的好人反而成了他們標榜的旌旗?
這豈不是無數個敢怒不敢言慣出來的嗎?
亂世里本就沒有王法,如果道義也黯然失聲,那麼其中苟且偷生的人們,還有什麼可期盼的呢?
周翡並不是憐憫紀雲沉,直到如今,她依然認為紀雲沉是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她只是覺得,當時如果不答應幫這個忙,她一定會對自己十分失望。
就連吳楚楚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大小姐不也一樣嗎?她就算不會武功,難道沒長眼睛,看不出把周翡和花掌柜綁在一起,也鬥不過一個鄭羅生嗎?
弱質纖纖的小姑娘尚且為了朋友不肯獨自離開,何況是拿刀的人。
周翡本來在琢磨著跟吳楚楚從何說起,結果一抬頭,正好發現謝允套好了馬車站在不遠處,好像也在等她的答案——不過一見她目光掃過來,謝允立刻別開眼看天看地,擺出一副「不聽不聽我就不聽」的欠抽樣。
周翡匡扶道義的女俠之心被暴起的幼稚推了個屁股蹲,迅雷不及掩耳地敗退了
她瞬間沒好氣地將自己滿腹情懷總結成了仨字:「我樂意!」
吳楚楚:「……」
這場混賬官司到蜀中之前還能不能打完了!
衡陽有地方官,附近還有一部分駐軍,看著像樣多了,起碼沒人當街砍人的。
傍晚時分,車夫端王穩穩噹噹地將兩個姑娘帶到了衡陽城裡,他一看就是慣常在外面行走的,趕車很有兩把刷子,走得不慌不忙,不顛不簸,幾乎沒怎麼拐冤枉路,十分舒心。
此地剛下過一場大雨,路顯得不太平整,沿街叫賣的小販和鋪子像是山間石峰里的草木,有點縫就能活,客棧中兼有酒樓,為了招攬客人,甚至還請了民間藝人。
民間藝人是一對連說再唱的中年夫妻,丈夫是瞎子,妻子聲音甜美,唱的正好是「千歲憂」謝某某的《離恨樓》,唱完一圈,那妻子就端起一個托盤,在客人中間走一圈,她也不苦苦哀求討人嫌,倘若有人給錢,就輕輕盈盈地沖人斂衽一禮。
謝允放了一把銅錢在她的托盤上,周翡看清那女人正臉之後一愣,她遮著半張臉,面紗粗製濫造,有點透,能輕易看出下面坑坑窪窪的疤痕,為免失禮,周翡只一瞥就移開了視線,心裡止不住的可惜——那妻子身材窈窕,輪廓秀氣,本該是個能稱得上漂亮的女人。
等那女人轉身走了,吳楚楚才小聲問道:「她……」
「燙的,」謝允好像見慣了似的,平平淡淡地回道,「沒什麼——多半是自己燙的,謀生不易,總得有點自保的辦法,要臉沒什麼用?快吃吧,吃完早點休息吧,這一陣子顛沛流離,也實在沒睡過幾宿好覺。」
那對夫妻一直在客棧里唱到很晚,周翡等人都已經回客房休息了,還能聽見一樓傳來細細的「咿呀」聲,但看起來沒什麼收穫,《離恨樓》紅得太久,眾人天天聽,已經有些聽膩了,大多數人耳朵沒在他們身上,也對女人的托盤熟視無睹。
周翡洗涮乾淨,本應十分疲憊,卻怎麼都睡不著,乾脆盤膝而坐,像個武痴似的在冥想里錘鍊她的破雪刀。
就在她將九式破雪刀從頭到尾連起來一遍,又有些進益的時候,突然聽見隔壁「吱呀」一聲,謝允又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