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是春小麥最後生長期,正是用水的時候,鄉民實在按捺不住,於是就跟廠子裡的人打起來。
鄉民搬出來此前用來抵禦北虜的松樹炮,廠子裡拖出來開平民兵師炮兵團的六斤炮,對空開火。
不過雙方好歹還知道底線,只是隔著河對空放炮,嚇唬對方,不敢朝對方開火。」
聽劉義講完,張居正臉瞬間變得鐵青。
沒有王法了!
尤其是豐潤這四個廠子,無法無天!
作為一位傳統儒生文官,張居正天然地站在鄉民這邊。
國以農為本,工匠算什麼!居然敢阻礙農耕!
這要是在太祖皇帝時期,這四個工廠的幾千工匠,當場就能被砍了頭!
可是現在不同,現在是萬曆皇帝御極天下,他雖然也重視農耕,但是同樣也重視工商。正是在他的縱容下,才會有今日工人跟鄉民對峙,互相開炮的場面。
張居正看著對面的朱翊鈞,陽光透過車窗投在他的臉上。
年輕的臉上滿是堅毅,黑漆的眼睛如同夜空裡最亮的星,嘴角微微下垂,似乎在思索著大明未來的道路。
張居正心頭一動,今日是個大好機會。
工商大興,早晚要與農耕發生衝突,至少在江南等地,出現了地主和工廠主爭搶青壯。在北方,由於缺水,偏偏工廠也是用水大戶,因此發生最多的就是水源的爭搶。
今日豐潤縣鴉鴻橋鎮發生的事情,其實在工廠集中的太原、灤州、遼東發生過多次,只是都被地方官府費盡力氣解決了,沒有爆出來。
正如皇上剛才所言,一味壓制,衝突雙方都不爽,各自積著一肚子火,然後突然就爆了出來,發生今天這樣的事情。
要不請皇上聖裁?
自己在西苑聽課也聽了十幾節,感覺皇上對這種前所未有的新問題,好像心裡有數,要不你跟我們打個樣,我們心裡有個數,後面面對這些新問題,也知道如何處置。
朱翊鈞目光一移過來,張居正馬上說道:「皇上,工農相爭,不僅東南有,在灤州、太原出現過多次。
直隸、山西布政司,還有內閣對於此事,都束手無措。農乃國本,工商是強國富民之要,手背手心都是肉,左也不是右也不是。
今日御駕東巡,恰好遇到這樁事,臣斗膽請皇上聖裁,讓臣等以後處置此事,也好心裡有數。」
張居正也只是敢對朱翊鈞這麼說。
要是換做大明第一謎語人,嘉靖皇帝,他絕對不敢這麼說嗎?
世宗皇帝絕不會給出自己的意見,只會含糊其詞,然後揮揮衣袖,讓臣子去做。
做的好,是你體會到聖意。做的不好,那就是你沒有體會到聖意。
朱翊鈞絕不會玩謎語人,他會非常清晰告訴臣子,自己要達到什麼目的。至於臣子們怎麼做,他有時候會指點,有時候不會。
朱翊鈞轉過頭來,對張居正點點頭,「這樣也好。工農相爭,確實是一個大問題。你們都是讀聖賢書的,這種問題,你們很傷腦筋的。
那朕就給你們打個樣。」
張居正長舒了一口氣。
皇上那是那麼一如既往地自信。
「宋公亮呢?」
「回皇上的話,宋公亮在前面處置此事。」
「傳旨給他,擇地安營紮寨,圍出一個帷帳來,朕和張師傅,要當面審一審此案。把當事鄉民的鄉老、里長和鄉民代表,以及工廠的廠長、管事和工人代表,都叫到跟前。
對了,地方官府有來人嗎?」
「回皇上的話,豐潤縣正堂,縣丞、主簿、縣尉,還有灤州府同知、守備,全都在現場。」
「一併叫到朕的跟前。」
「遵旨!」
兩個小時後,在附近的一處山丘上,帳篷紮好了,也用青布圍出一處帷帳,中間是方圓兩百米的空地。
朱翊鈞、張居正坐在上首位置,兩人各自一張毯子,盤坐著,身後都放著一張憑几。
灤州府同知、守備和豐潤縣知縣、縣尉、縣丞、主簿,分坐在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