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曾認真去想過這種憂慮最終可能的結果,但是到得此刻——當他從吳一勺的口中得知段家滅門的內幕之後,他已經無法控制自己不去想。
耳邊再次回想起墨塵那句「你所謂的公義,那叫望梅止渴。一樣會死人的!」,祁穆飛的胸口驀地里一陣劇烈的刺痛。
當初墨塵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他沒有否定對方,因為他也認為銀釵里的秘密會「死人」,但他始終認為為公義而犧牲,那是值得的,可如今再回頭去看這句話,他卻已經沒有當時那般堅定了。
「為了掩飾那些見不得光的東西,他們竟不惜殺害這麼多無辜的生命!簡直毫無人性!」祁穆飛既驚且怒,想著想著,他不禁憤氣填膺。
吳一勺沉默著沒有說話,怔怔地看著他的一雙眼睛裡射出了一團無名之火,但很快,這團火就被另一種更複雜更沉鬱的情感給取代了。
火光隱沒時,他還渾身打了個冷戰,仿佛他的身體正在與某種惡劣的情緒做激烈的鬥爭。慘烈的鬥爭必然伴隨流血,當冰冷與滾燙的鮮血一齊匯入他的胃裡時,他的胃立即不由自主地作出了痙攣的反應。
而事實上,這一刻,祁穆飛的眼前並無血色,有的只是一張又一張可愛又可親的笑臉,吳希夷的、師瀟羽的、鄧林的、柳雲辭的,還有墨塵的……他們都是人間值得的溫柔存在,都是不枉此生的雲間煙火。
可是轟然間,一股不知從哪兒來的邪風野蠻地將所有的笑臉給吹散了。光禿禿的荒原上,只有劊子手們鮮血淋漓的屠刀正在貧瘠的土壤中搜檢著一切生命的殘餘,他們要對這些「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的雜草趕盡殺絕。
「所以你覺得九叔應該遠離那位娘子?」祁穆飛端起水杯,溫熱的清水從齒間緩緩地流過自己被怒火灼痛的喉嚨,淡淡的苦味在無聲地發酵。
吳一勺的沉默,無疑就是一種默認。
「晚啦——」
祁穆飛意味深長的一聲長嘆,算是對吳一勺的一種回復。而吳一勺的沉默,無疑也是一種無言的附和。
有些人不早不晚的來了,而你,卻來晚了,還晚了十年之久!來晚了也就罷了,可你還要驅逐比你早到的人,這實在說不過去。
吳一勺一臉悵惘地回望著自己遲到的十年,忽然,他感覺到對方的眼眸之中有一絲和自己極其相似的色彩——矛盾。
從祁穆飛見到杏娘的第一眼起,他就將她的出現視為不祥之兆。當日鄧尉山下,師瀟羽玉簫飛聲,祁穆飛岩下聽風,極目天際,長空萬里,纖雲不留,惟那一道白虹,橫貫寒日,至今想來,仍是那般觸目驚心;但漱玉亭下,草木間的風聲一過,他還是把那罐日鑄雪芽送給了杏娘。
「不過,你的意思,我還是會轉達給九叔的。」祁穆飛移目窗外,半開玩笑地問道,「有沒有一點點後悔跟我說這麼多?」
吳一勺淡然一笑道:「她幫我說話,我承她的情,但是九爺的安危,不是一個人情可以相抵的。」
祁穆飛默默頷首,似是表示讚許,又似是在思忖:「要是九叔也這樣想就好了。」
「你大概不知道吧,那位娘子曾經救過九叔,九叔就是為了還這個人情,所以……」
「哦——」
吳一勺若有所思地點了一下頭,目光不自然地垂落到了跟前的那盞茶上,就像昔年他與吳希夷對著滿園茶花一起飲下最後一杯藍橋風月時那樣,總會情不自禁地生出一種「缺月照空尊」的哀憫來。
覷著吳一勺的眼神若明若暗,祁穆飛好意又補充了一句:「人情這回事,九叔沒怎麼跟人說起過。你出去莫要隨便與人說起,免得無絲有線的惹人猜想。你別看九叔喝酒不上臉,其實他這臉皮可薄著呢!」說完,他還朝吳一勺委婉地使了一個眼色。
吳一勺諾諾連聲,神色緊張而遲鈍,似乎還在思索,喝酒不上臉與臉皮厚薄有什麼關係。
看著吳一勺迷惘而專注的眼神,猶似在思考什麼深奧的難題,祁穆飛意識到自己好像開了一個不太好笑的玩笑,意恐吳一勺繼續深究於此而將話題引至一個嚴肅而複雜的旋渦之中,他清了清嗓子,趁著吳一勺臉上遲鈍的表情還未散去,趕忙轉移了話題。
「對了,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