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笑,問:「老陸,你說實話,你想過當巨子嗎?」
陸掌柜瞪了他一眼沒說話。
「我知道你現在有自知之明,那你年輕時候呢?沒有自知之明不知天高地厚的時候,想都沒想過嗎?」魏東家追問。
陸掌柜沒好氣說:「問我幹什麼,問你自己,你年輕的時候能打造出一輛你現在坐的輪車嗎?」
年輕人跟年輕人也是不一樣的。
有的年輕人是不知天高地厚,有的年輕人則是恃才傲物。
尤其會認為自己將是那個背負起天降大任的天選之人。
年輕嘛,什麼都敢想。
「想誰都能想,但做事又不是想想就可以。」陸掌柜無奈說,「且不說當不當巨子,洗脫冤屈,就說現在,官府正盯上我們,讓家裡活起來,真不是瞎胡鬧嗎?」
「瞎胡鬧…..老陸,什麼叫瞎胡鬧,什麼叫不胡鬧?」魏東家坐在輪車上,將牽鑽放在木架上,緩緩拉動,木屑細細而落,「我聽段師說,巨子想要恢復先聖榮光,所以去為皇帝鑄神兵器,結果呢?卻成了與晉王謀逆,巨子殉道,五師皆亡,家倒人散,那巨子的作為,是不是瞎胡鬧?」
陸掌柜皺眉:「魏松,你在質疑巨子?」
「我沒有。」魏東家說,「我只是不明白,什麼叫胡鬧什麼叫不胡鬧。」
當年的事,死了家人,失去了家業,都還好,他們墨者子弟,生生滅滅,承天之志,人死志氣與天同在,但最可怕的是,罪名之下,毀了志。
他們一心鋤強扶弱,替天行道,最後卻成了亂道之罪人,作惡之兇徒。
傷了心,滅了志氣啊。
這些年家裡的人活著也宛如死了一般悄無聲息,多半是因為這個,心死。
陸掌柜輕聲說:「七星小姐說了,巨子沒有與晉王謀逆,巨子是真心實意想要聖學重回正統,為國為民做更多事。」
魏東家放下牽鑽,拿起墨斗:「所以都是想的挺好,做起來會怎樣,沒人知道。」
陸掌柜默然一刻:「所以,你是贊同她這樣做,你就不怕萬一」
「萬一什麼?」魏東家眯著眼看墨斗,「我們都這樣子了,還有什麼萬一?」
萬一家業敗了?家業現在已經敗了。
萬一人都死了?這樣活著跟死了有什麼區別。
「與其這樣無聲無息的死了,還不如熱熱鬧鬧亂鬨鬨瞎折騰一場。」
說到這裡魏東家看向陸掌柜。
「我每次做夢,都會死在那時候,那樣死了也好。」
陸掌柜笑了:「你想尋死還不容易?早些年就去唄,何必等著年輕人來?」
魏東家呸了聲:「要想尋死也得有那個本事,早些年我站都站不起來,我要是有這個年輕人的本事——」
他端詳著未成形的輪車,又是讚嘆又是羨慕。
「我當然早就鬧起來了。」
他看向陸掌柜,眉毛挑了挑,說:「老陸,我們如意坊真要是出個巨子,那你我不得弄個師者噹噹?」
陸掌柜嗤了聲:「你就算了吧,實在不像個師者。」說著輕輕撫了撫鬢角,「我倒是還可以。」
夜色籠罩的作坊內,燈火搖晃,吵鬧聲嘈雜,睡在前院守店的夥計半夢半醒中呢喃「東家有了輪車,真是太吵了。」翻個身堵住耳朵。
七星走在濃濃夜色中,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
從如意坊的暗門,到她租住院落的暗門,只隔了一條街。
前幾次都是陸掌柜親自送她,後來七星謝絕了。
「路熟悉了。」她說,「而且萬一被人發現,我一個人獨行,比我們兩個人更好解釋。」
陸掌柜覺得她說的有道理,一個人可以解釋熬夜做工的繡娘回家因為不熟悉迷了路。
沒有了陸掌柜相送,七星回家的路就不再是那一條,或者躍上牆頭或者從屋頂踏步,或者站在高高的樹梢上,審視著這座城城池。
等天光微微放亮的時候,七星回到家中,看著坐在繡架前打瞌睡的青雉。
她從不懷疑這個婢女的忠心,但再忠心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