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的衣角。他細瞧了一瞧,瞧見女孩子戴著花的烏黑的鬢角,白裡透紅的皮膚,勻細的點染了口脂的唇邊,那口脂是正紅色,好像旁邊枝頭的花朵被揉碎了,一片殘艷——是黛玉。
回來不期然遇見的第一個人是黛玉,這讓他的心情忽然就難言的明媚起來。他一面快步走過去,一面高聲叫道:「林姐姐!」
那女孩子循聲轉過臉來,兩彎罥煙眉,一雙含情目,山水明淨,果然是黛玉。見是賈環,她神情先是微愕,繼而就欣喜地笑了起來,笑意在陽光下閃閃發亮。她說:「你回來了。」
受她的笑意感染,賈環也不由覺得歡喜無限起來。他上前與黛玉見了禮,就一頭扎進她懷裡,抱著她的胳膊,扭股糖似的只是歪纏。
黛玉被他的力氣沖得晃了晃身子,嘴裡「哎喲,哎喲」叫了兩聲,氣得伸手在他身上拍了幾下,道:「多大的人了,還撒嬌兒呢。」賈環只是纏著她,哼哼唧唧的道:「我和自己姐姐撒個嬌兒怎麼了?老爺太太也不管我的。」
黛玉聽了這無賴的話,真真是氣也不是,笑也不是,只得用指頭點他道:「舅舅舅媽再為這個管你,那成什麼了?只是說你不尊重。」
賈環扮了個鬼臉,不只沒把黛玉嚇著,反把她逗得哈哈大笑起來。他自己沒趣兒,自己理了理衣裳頭髮,兩人一起沿著路走了。
他問黛玉道:「姐姐才剛站在那裡,是做什麼呢?」黛玉看他一眼,臉上笑微微的,又看前面,笑道:「作詩呀。今年的春光格外好,比往年都長。我想著,這春天最好的時光,無過於初春,小艷疏香,嬌軟無限。最適合作詩的時節卻是殘春,多少惆悵呢。因此也想謅一首,在那花前立了半日,終於得了幾句,卻也不大好。」
說到作詩,賈環已經不像過去那樣頭疼,卻也沒有多少興趣。作詩對他來說,更像是一種純粹的技能,寫來應付科舉和表情達意而已。但他雖不擅作詩,卻擅賞鑒,這一點與黛玉是正好相反——黛玉擅作,對品鑑詩文反而沒有太多的興趣。賈環見過黛玉的習作,與史有定論的大家自然沒得比,勝在靈氣十足,饒有情致。
一聽黛玉說又有了新作,他立即笑道:「姐姐說是不大好,想來也是有些可圈點之處的。橫豎姐姐隨手拈來的句子,也比我絞盡腦汁得來的強些。我從金陵回來,也帶了些土儀,預備著孝敬老太太、太太,還有諸位長輩的,也有預備了給姐妹們頑的東西。既遇著了姐姐,倒不用我特意上門去送了。姐姐就和我一道兒過去,也挑挑,也好把那詩寫下來,我也看看姐姐的詩。」
黛玉道:「長輩們沒挑,我們就先挑了,這可是不好。叫人說到老太太的耳朵里,少不得帶累你。」賈環道:「給長輩們的東西我都是單放起來的,哪裡敢混在一堆呢。本來就都是給姐妹們的東西,品質也沒差,姐姐先挑也是一樣。」
黛玉這才應了。兩人一併向賈環的屋子去。
兩人才一進了院門,就聽見了丫頭們的笑鬧聲,院子裡卻不見一個人,聲音都是屋子裡傳出來的。賈環兩步上前打起帘子,見隨船運來的土儀等物果然已經到了,整整齊齊地碼在地上。桌子上放著些物什,丫頭們笑鬧著圍成一圈兒,手裡還拿著看,這個說那個的好,那個說這個的精,嘰嘰喳喳的,簡直讓人頭大。
賈環沉了臉。丫頭們見他進來了,面面相覷之餘,忙搶上前來行禮,又與黛玉行禮。賈環看著糟心得不行,揮揮手道:「還愣著做什麼?看見有客上門,還不去沏茶?」
霽月急忙去了,剩下的丫頭七手八腳收拾好了東西,都低眉順眼的,不敢多說一句話。賈環抬手讓道:「姐姐坐。」黛玉便坐了。
一時霽月沏了茶來,笑道:「姑娘嘗嘗——這個茶味兒輕。」黛玉也笑道:「偏勞你了。」姐弟二人就對坐著吃了茶。
賈環親自磨了墨,鋪開一張雪白的宣紙,黛玉選了一隻小毫,飽蘸濃墨,提筆將那首新詩寫了。賈環向拿紙上瞧了,默默在心裡念了兩遍。
姐弟兩個又說了會兒閒話,黛玉在那堆土儀中選了可心的幾樣兒的東西,便要回去。臨出門時,撂下一句話:「閒了看看你三姐姐去。」
賈環應了。
23.第二十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