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姨媽看他氣得這樣兒,心裡怒火更盛。一向乖巧的外甥在自己家裡受此難堪,偏是自己兒子給得,直叫個薛姨媽覺得臉皮都叫人剝去了一層,一疊高聲的叫人抓住薛蟠來打。
薛蟠只圖了一時的嘴上痛快,說完了自己也心知不好,忙邁開步子一溜煙兒的跑走了。待人們追之不及,眼看著他連影子都不知躲到哪裡去了,只得回來空著手向薛姨媽復命。
薛姨媽大哭道:「我這是造了什麼孽,命里得了這一個索命的魔王。多早晚我死了,眼不見為淨,由著他反了天去。」說著又哭起來。寶釵也自在一旁陪著垂淚不止。
賈環眼睜睜地看著事態急轉直下,對薛蟠混蛋的程度認知不由又加深了一層。左右看看,只得同黛玉一起起身相勸,又連使眼色與寶玉。
寶玉強打起精神,勉強笑道:「天色不早了,又叨擾姨媽多時,我倒過意不去的。老太太那邊兒還不知怎麼找我們呢,這就回去了。」他這麼說著,黛玉賈環也一起告辭。
薛姨媽擦了把眼淚,哽咽道:「好孩子,你去罷,你哥哥混帳,等他回來,我先給他一頓好的,再壓著他上門賠罪。為了他,我都沒臉見你母親——別為他生氣,氣壞了身子不值當的。」
說著,便命四個女人跟著他們兄姊妹,攜寶釵一路送到院門口,看著他們走遠了方回去。
三個人在路上走著,兩個人在前面提著燈籠照路,一堆人在後面跟著。賈環手裡提了小小一盞繡球玻璃燈兒,不過柚子大小,裡面點了一支小蠟,發出團團的黃色亮光,映照著腳下的路。
黛玉兩個體諒寶玉心緒不佳,都不說話。一行人默默的回了賈母房裡。寶玉過去請安,賈母看他吃醉了,忙命他回房安睡,不許再出來,又囑賈環快回去歇著。
賈環笑道:「我送了姐姐回來,這就要回去的。」賈母道:「你有心,但凡有事,也想想旁人。今日是特例,往日你回來得晚了,卻叫父母懸不懸心?就是丫鬟們也不得好睡的。她們雖是下人,也體諒著些兒。」
賈環早躬身答應了幾個是,便和黛玉退出去了。路過寶玉房前,卻見他正站在門檻里,仰頭看門斗兒,雙手籠著個女孩子的手。再看那女孩子,卻是他房裡丫頭叫晴雯的。
見他們來了,寶玉便叫道:「好妹妹,你來看看,這三個字兒哪一個好?」二人聽罷,一同仰頭去看,只見門斗上貼著三個斗大的字:絳芸軒。黛玉因笑道:「我瞧著都好。怎麼寫得這麼好了?哪一日也替我寫一個。」寶玉嘻嘻笑著:「又哄我呢。」踉蹌著進去了。
黛玉也不在意,一徑回房去了。賈環看著她進了門,棉線帘子落下,方折身掉頭回去。霽月卻正擁爐等著,與蕊書小蝶兩個做針線。他甫一進門,先被熱氣熏了一臉,脫了大衣裳,湊過去笑道:「又做什麼呢?」
眾女忙放下針線,笑道:「爺回來了。我們竟沒聽見。」於是上來接衣裳,找睡鞋,小蝶又默不作聲的跑去提了一壺滾水給他燙腳。
霽月放好了衣裳,過來回道:「下晌午外面人送來兩個大橙子,現擱在那裡呢。」賈環不假思索,張口就道:「這兩天幹得很,這個節氣也沒什麼好瓜果吃,明兒拿給四姑娘吃去。」
霽月嗔道:「就這麼兩個,難得他們存得好,都給了四姑娘,你倒大方,可叫別的姑娘們怎麼想呢?一向都說『不患寡而患不均』,是有道理的。」
賈環聽她說得有理,想了一想,笑道:「既是這樣,越性切了,一位姐姐那裡送一份,別切歪了,倒又『患不均月抿嘴道:「虧你還是個爺,就細得這麼著,一人送一瓣子,還不夠我們費得工夫的。」
賈環搖頭晃腦道:「非也,非也,都說『千里送鵝毛,禮輕情意重』,想來各位姐姐必能體諒我一片誠心,不至嫌棄的。」
當下兩人說笑一回,賈環就上床睡去了,霽月自睡在熏籠子上,一夜無話。
次日一早起來,就聽見人說東府里小蓉大爺帶了妻弟小秦相公過府來拜會賈母。賈環簡單漱洗過了,先省過父母,便過賈母這邊來。
29.第二十九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