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哲子心裡也鬆了一口氣,無論他此議通過不通過,最起碼今次的目的是完成了一半,那就是眾人已經默許了他在商盟中談論政治意味如此濃厚的一個話題。如今的商盟,沈家雖然占據主導,但卻並不能打造一個一言堂。當實力不具備時,強求獨裁,那就是逼著人搞對立,樹立許多原本不需要面對的對手。
所以,哪怕中分揚州此事已經是篤定,沈哲子還是要拿出來討論一下,給這些人以尊重,讓他們感受到自己的存在感。
待到眾人盡數坐定,沈哲子便示意人架起木板,然後將他所準備的各種數據簡報張貼起來,整整兩個大木箱都空了後。還剩下的兩個箱子則被推到了座席正前方,裡面裝著的是簡略版的數據資料,由沈家僕從一一分發下去供眾人傳閱。
這時候,沈哲子才走到第一塊木板前,說道:「此為太安三年,亂賊石冰攻破揚州,禍亂三吳之舊事。當年吳中各家為掃滅叛軍,各舉義兵,與事者七十三家,我家幸居其中。吳人守土護鄉,死戰壯烈,魂魄永馨!」
說著,沈哲子面北深施一禮,以示禮敬那些守土而亡的吳中烈士。此事雖然發生在二十多年前,但在座者不乏親歷其事,很快便被沈哲子勾起回憶,復又想起那段浴血奮戰,壯烈守土的歲月。
接著,沈哲子轉過身來,臉色已經恢復平靜,指著那板牘說道:「此為當年我家當年所用部曲門生,被甲七百餘,執戈兩千,戰損千餘,米糧所耗五千餘斛。當年田畝歉收一萬六千斛,次年欠八千斛。人命折糧,物損折糧,合共十二萬五千三百斛。」
眾人聽到這話,禁不住倒抽一口涼氣。吳中雖然富足,但也絕無可能家家都有沈家這樣龐大產業。單單一次動盪的損耗,便超過場中近半數人之家產!
「永興二年,陳敏為禍……」
沈哲子並不理眾人的驚詫,從石冰之亂開始歷數江東的大小動盪,並且以自家與其他吳中人家在動亂中的損失為樣板,為眾人描述吳人在這歷次動盪中所遭受的損失。當然在言到最近一次的王敦之亂,因為他家自己作死,數據並不具備參考性,但因為資料詳實,倒也不乏參照。
隨著沈哲子的講述,廳堂中氣氛已經漸漸壓抑起來。以往他們也知戰亂難免會有損失,但當這些數據真真正正擺在眼前時,才知損失有多驚人。哪怕是家有田畝百頃,蔭戶十數的小產之家,只要歷經動盪至今還沒有在戰亂中死絕,付出的代價都是五萬斛糧往上!
當所有數據講完,沈哲子深吸一口氣,繼而沉聲說道:「世居此鄉,父老安居之所,家廟矗立之地,守土有責,義不容辭!但是諸位,觸目驚心啊!我等吳士,還有多少義血可流!」
沈哲子這呼喝聲迴蕩在宏大會場中,此舉亦直接叩問個人本心。是啊,前日舉義,今日舉義,明日又舉義!這天下何時能安寧,江東何時能無事?早先有人尚因這幾年在商盟中得利甚豐而沾沾自喜,但是看到過往其家在這些亂事中付出的代價,俱有觸目驚心之感,心情再無一絲暢快。
尤其一想到來日或還要興起義軍去平滅建康兵災,少不了又是連場戰事,人力物力的損耗,不忍深思。正如沈哲子所言,吳人還有多少義血可流?
「吳地多動盪,每亂義軍起!為何我們吳人,不能有自己的軍州?不能有自己的子弟兵?」
當所有數據講解完畢,沈哲子的結論也呼之欲出。之所以每逢動盪,吳人都要大舉義兵,那是因為中朝以來,朝廷便對吳人多加打壓。
三吳之地唯一勉強可稱方鎮的會稽,軍戶不足兩千,沈充督浙東軍事,能夠執掌的郡兵不足萬人,而且還是時下最劣的軍備,甚至不如流民!因為郡兵在兵役之外,尚承擔著沉重的勞役賦稅。所以一旦有戰事,各家必然要興起義兵才能保證吳中無事。
「今次歷陽之患,與我吳人無尤!今日有言在此,吳地多慷慨,肺腑存大義,錢糧可舍,義兵片甲不起!」
言及於此,沈哲子已經劃出了底線,既然朝廷不許吳中有軍州,那麼該輸送的錢糧還是要輸送,但是絕對不起義兵,除非朝廷准許吳中建立軍州,以正規軍的名義徵發。
「諸位可有否我?」
講到這裡,沈哲子行下講席,平復一下心情,
0313 吳人悲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