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看不清容貌的老師站在講台上，黑板上寫著的是些文人風骨，民族氣節的文字，在那時，這些文字距離夏弈他們還很遙遠，沒有人會知道，自己未來會成為這些文字描述的對象。
但夏弈知道。
他知道，這位老師在三個月後，一場面向勞苦大眾的演講中被軍閥當眾暗殺，他留下的最後一句話是，「站起來，沒有人值得你們跪下。」
「這是最後一課了，接下來大家要各奔東西，你們有什麼畢業之後想做的事情，想要實現的願望嗎？」
那位老師笑著提問，坐在最前面的梳著麻花辮的班長第一個站了起來。
「我想要幫助更多的人，想要大家能夠做自己想做的事，想要戰爭平息，人民安居。」
誰能想到，一年之後，這位總是認真，篤實，開朗的女孩，會在抗議軍閥壓迫的遊行之中被亂槍打死，就連屍體也無人收拾。
坐在教室另一邊的男生將投注在班長身上的視線移開，他舉起了手，想了想，沉聲說道。
「我希望祖國能統一，希望那些百姓不再受苦，我想要用自己的手，去踐行自己學習到的一切。」
夏弈認識他，這位看起來斯斯文文的男生後來投身戰場，與數倍於自己的敵人奮戰，隨著自己駐守的城池一起闔眼，到死也沒有後退半步。
坐在夏弈隔壁的男生見狀，也站起身，他略顯羞澀，沉默了一會兒，才輕聲囁嚅。
「我想儘自己的力，去保護那些工人，農民，那些窮人，我還希望大家都能健健康康，來年再聚。」
這是一位富家子弟，可他畢業之後卻為了那些最貧苦的人奔走，賑災，捐助，幫扶，最終被同行敵視而遭到了坑害，他死的時候夏弈就在現場，夏弈永遠也忘不了他的最後一個眼神，堅毅，果決，無悔。
窗外，枝頭冷峭，花朵含苞，不知道何時才會綻放。
「夏弈，你呢，伱畢業之後想做什麼？」
一個輕盈的聲音忽然響起。
夏弈回過頭來，周圍的一切消散，只剩下那凜冽而肅殺的宴會廳。
嘭——
又是煙火升空，同時，窗外傳來一陣又一陣的，連綿不斷的歡呼聲，這歡呼聲愈演愈烈，即將達到頂峰。
在那歡呼聲中，夏弈仿佛感受到了某種遙遠存在的召喚。
他知道，是時候了。
用盡最後一點兒力氣，他如同嘆息般輕聲留下最後一句無人聆聽的話。
「我願化身炬火，為這漆黑長夜帶來一抹微光。」
話音剛落。
咚——
咚——
咚——
代表新年到來的鐘聲從宴會廳的掛鍾之上響起，迴蕩在無人生還的廳堂之中。
夏弈坐在屍骸的中央，沉沉地睡去，就像那卡牌中的主角。
在那猙獰血腥的舞台之上起舞，只為了給大眾帶來歡笑的存在。
一個愚者。
嘭——
辭舊迎新，煙花斑斕，無數的歡呼聲縈繞交織，構成了這寒冷冬夜裡唯一的溫暖。
喬暮回到現實的時候，已經接近黃昏。
他閉上雙眼，在故城經歷的一切如同電影般重複播放。
嘆息一聲，喬暮聽到隔壁似乎傳來了一些動靜。
他來到窗邊，打開了略顯破爛的窗戶。
那聲音驟然變大。
原來是隔壁合唱培訓班正在練習。
曲子是喬暮相當熟悉的旋律，哪怕不懂音樂，他也可以跟著哼唱出來。
不知道為何，他覺得這曲子非常應景，便用手托著腮，坐在窗台邊安靜聆聽。
金色的夕陽下，旋律流淌。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
「晚風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
「天之涯，海之角，知交半零落。」
「一壺濁酒盡餘歡，今宵別夢寒。」
第72章 072送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