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有功離開洛陽,離開長安,隨即帶著一切回到蒲州。
蒲州是白皮發現的地方,短短數年,河道便改變,但是白皮書所記錄的一切仍舊在紙上重現。
元理回歸朝堂,接受正統的皇室教育,徐有功遠在蒲州也聽聞了一些長安洛陽傳聞,比如——
毒藥師倪秋,因霍亂天下等若干罪名,數罪併罰,被罰凌遲處死,一併處死的還有他兒子毒蠍。
霄歸驊得到消息的第一時間就告訴了徐有功,對於此事,徐有功興致不高,周興的處決是必然而不是偶然,而倪秋的死則代表了李治真心赴死。
徐有功一直知道倪秋和周興與李治的關係,但是,那又如何呢?誰知道倪秋會不會在死前把一切都安排好?誰知道李治是不是又為了把一切都做得完美?假裝是為了正義,為了律法?
倪秋死後,毒蠍接著被處決。
雖然處決他的名字不是周興,而是毒蠍,但是,毒蠍更樂意用毒蠍的名字赴死。
關於他曾經犯下的種種案,甚至他沒有犯下的案也掛在他們父子頭上的,毒蠍無所畏懼,
他不怕死,甚至希望死的時候,能被他最在乎的人所看到,比如,被霄歸驊看到,被徐有功看到,看到他毒蠍是真的要死,不怕死。
可惜徐有功沒來,霄歸驊也沒來。
但是現場很多人對他唾罵不止,用石頭,用爛菜葉,臭雞蛋砸他,但是他無所畏懼,他應以為榮,因為以此可償還這輩子欠的人命債,雖然那債他永生也還不清,還不起。
徐有功這邊只是感覺心臟悶悶的疼了疼,等到傍晚時才詢問霄歸驊,毒蠍死了,周興怎麼辦?
霄歸驊告訴他,取而代之的周興是披著人皮面具的清涼山人氏。
徐有功沒說話,只是起身出去,過了會兒霄歸驊去送飯看到他眼睛紅紅的不知是否哭過。
徐有功確實落淚了,他不記得大哥,但是和大哥一樣,周興,倪秋也永遠不會重現,一如,遭受這一切白皮書所帶來苦難痛苦的人們,也永遠不會活過來,而同樣的案件也許也不會再出現。
而說來可笑,如今毒性發作的厲害,徐有功試圖回憶起來白皮書的最初,都發現,一旦試圖想,就大腦一片空白。
可笑那《白皮書》三個字,竟是徐有功寫下來的最後幾個字,其餘內容是空的,他不知道要填上去什麼,只知道,自己好像被什麼束縛著,困擾著,而他永遠也想不明白。
好像有個人偷走了他的記憶。
而可怕的是,他知道這是怎樣一回事,他的本子中還記錄著關於他如何忘記一切的毒,但是再後來,本子也不見了。
徐有功的家人們對此當然是心照不宣的不肯提起,霄歸驊則因他忘記,也不再出現,徐有功徹頭徹尾的忘記一切時,總盯著不遠處的樹,覺得自己似乎在想念一個人,也許是一群人,但是他不斷的詢問周圍人,是否他忘記了什麼,結果都是一樣的,大家都心照不宣的什麼都不提,他只是蒲州的徐無杖。
「你大抵是破案破傻了」他的親人們這樣說,「要好好休息啊」等等諸如此類。
可是徐有功覺得不對,他看著自己傷痕累累,形同鬼一般的雙手,腦海的伸出,有一個聲音不斷地說著——
「徐二哥。」
那聲音,有男,有女,還有一個寵溺的,帶著無奈的,似乎年長他些,又似乎比他年輕的少年音——
「徐有功。」
輕輕淺淺的聲音。
是誰?
他不知道,不知道聲音從何而來,可偏偏他又記得清楚自己的母親,父親,家族,學業,可唯獨忘記了什麼,有一天做夢中,他聽到一個女子說話,說:「你不必牽掛從前,你是即將到來的大唐法官。」
可夢醒後,一切都是空的,天,依舊是新的一天。
而徐有功也依舊是固執的徐有功,就算是所有人都在告訴他無事發生,他一直在蒲州,可是他就覺得不對,他也固執地想著——
總有一天他會記起來,又或者,他總有一天會遇到記憶里的人。
他們是不是在哪等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