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品在墳前擺開,地上挖了一個土坑把紙錢元寶等放進去燒化。身上還帶著做完力氣活的熱氣,面前火焰跳動,即使在這冰天雪地里,竟也覺得溫暖適意。
「咸福,上個月我又到燕州離宮重遊,真巧,看到當年我們住過的宮室,裡面的擺設全都變了,但我還是一下就想起來……你最後靠著的那面牆,好像你還坐在那裡似的……」不知怎麼的,嗓子裡又有點哽咽發堵,她自嘲地笑了笑,「我還以為我已經心如止水了呢。」
人的心緒起伏真是難以捉摸,她在咸福的墓前,面對他永世長眠的墳塋,心中溫暖安定,並不覺得哀痛悲傷;但是在那災禍發生的地方,只是想像,就讓她心潮翻湧難以自抑,傷痛有如洪水決堤奔瀉,失控滅頂。
那天她還在皇帝面前失儀了,未得准許擅自退離,之後也沒有向他解釋請罪,這事就不了了之了,直到在聖恩寺再見……
穎坤不由皺了皺眉。她又不自覺地想起兆言了,而且一想到他心裡就莫名地煩躁,不知哪一根隱秘的心弦被撥動了,仿佛有密集的雨點、鼓聲、馬蹄,一聲急似一聲地敲在心間。
穎坤覺得不對,站起來回身眺望。不是雨點,是細雪中夾了霰粒,落在地面沙沙有聲;鼓聲從數里之外傳來,伴隨著鮮卑人悠長嘹亮的鳴金號角;而疾馳的馬蹄分明就在不遠處,越來越近了。
天色昏暗雪片紛飛,數丈之外就看不清楚,穎坤往前走了兩步想去查看,冷不防夜色雪幕中一人一騎疾沖而至,如同從黑暗中破牆而出,險些撞到她。穎坤側身躲過,馬上之人急勒韁繩調轉馬頭,從她身邊繞了過去,把她祭奠的供品踢得七零八碎,燃燒的紙屑餘燼也被馬蹄踏碎飛揚,踩了數圈才停下來。
穎坤望著馬蹄下滿地稀爛的果品香燭,啞口無言,還得跪下來叩首:「參見陛下。」
兆言從馬上跳下來,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將她拽起,貼近她怒問:「這就是你的要事?鮮卑人的大軍就在十幾里外,瞞著我冒險跑到城外來,就為了祭拜鮮卑故太子?」
他的黑貂大氅和帽子上落滿了雪,身上寒氣逼人,靠近他都能覺得一陣涼意撲面而來。那種又痛又澀的感覺又來了,「故太子」這幾個字,刻在墓碑上並不覺得刺眼,方才她還爬上去擦拭過字跡里的灰土,但是從他嘴裡說出來卻如烈油利刃一般傷人。
穎坤皺眉反詰道:「那陛下以萬乘之尊冒險跑到城外來,就是為了阻止臣祭拜故人?」
西山皇陵雖然在城外,但位於燕州西北角,與外城城廓相連,其實並不危險。
「故人?哼!殺你父兄、令你家破人亡的故人?」
穎坤忍耐住脾氣道:「人都死了,血債血償。」
「血債償還了,就只剩下情債了,是不是?」他狠狠地甩手放開她,轉身看向墓碑上剛剛被擦拭乾淨的碑刻字跡。「魏故仁懷太子諱徠配妃楊氏之墓」,每一筆每一划,沒有人比他更熟悉,欺騙了他那麼久,讓他眼睜睜錯失了最後的機會,一看到就怒火填膺。「人還活著姓氏名位就刻在墓碑上,也不嫌晦氣!還想百年之後跟他合葬嗎?」
他氣鬱難平,拔出佩劍向底下「配妃楊氏」那幾個模糊小字划去,但碑石堅硬,連劃了數下也只留下幾道淺淺劃痕,反把劍刃砍出了缺口。他把劍噹啷一聲摜在地下,怒道:「來人!回城立刻找工匠來,把下面那幾個字磨平!」
半晌無人回應,穎坤發現只有他一人一馬,問:「陛下自己一個人來的?沒帶侍衛嗎?」
兆言這才想起還有侍衛:「半路不知道在哪兒跟丟了。」
穎坤肅容道:「陛下斥責別人不分輕重貿然犯險的時候,不妨先想想自己的身份。臣現在無官一身輕,就算落入鮮卑軍之手也無傷大局;陛下卻是天子至尊、三軍統帥,關乎天下社稷安危。陛下總不希望自己像宇文徊一樣吧?」
「誰說你落入鮮卑軍之手不要緊?」兆言怒氣稍平,走近她道,「我的安危關乎天下社稷,但你的安危關乎我。」
穎坤心裡很不是滋味,他提起咸福讓她難過,對她表露情意更讓她難過,尤其還是在咸福的墓前。她垂下眼避開他的視線,看到他執鞭的雙手暴露在外,已經凍得發紫,頭上雖然戴了帽子耳朵卻沒遮住